前世今生:问镯(30)

“胭脂不可能有问题。”

萦烟决然地回答,眼底深处有种被人驱赶到山穷水尽处的凄惶和屈rǔ,脸庞却依然嫣然柔润,“这胭脂是我亲手调配,制作方法虽特别考究些,但原料都是常见的鲜花和油脂,我自己已经用了将近一个月了,根本不曾有过任何异样。你说的那个什么药,我听都没听过,何况我又怎知叶儿的体质特殊?”

“你怎会不知?”

杨轻蕊冷笑,“你和你几个贴身丫头有事没事就在这附近回廊中散心,怎会不知春天时叶儿曾经因金边瑞香诱发过病症?当时也请过大夫的,你们那么有心,怎会注意不到?”

“是么?”

萦烟唇角弯起,本该颠倒众生媚如春花的笑容,苍凉如山顶皑皑白雪,冷到极处,也伤到极处,话语也凛冽到极处,“若我一口否认,想必杨四小姐和叶儿姑娘又会说我生性狡诈,敢做而不敢当了吧?”

杨轻蕊见她面目清冷地将话拦在先头,气势略略矮了一些,只哼了一声,道:“难道不是?你有证据说,不是你做的么?”

这索要证据的口吻似曾相识。

在后世萦烟抢占了我的身体后,面对指责他的颜翌宁和丁绫,她同样地问他们:“害我的真凶另有其人?你们有证据么?”

又见美人镯!

萦烟向我们要起五百年前证据时的咄咄逼人,正如此刻杨轻蕊的得理不饶人。

我叹口气,万般无奈地打算继续打圆场时,萦烟忽然一笑,诡异而森冷,竟如当日在魔幻般的噩梦中突然出现时那般可怕,分明带了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

皓腕抬起,凤仙染就的指甲间拈着一只白玉匣子,同样的雕工精细,花纹优美,却是缠枝山茶。

“这其中的胭脂,和送给叶儿姑娘的胭脂,是同一批配制出来的,叶儿姑娘可以再用一次,看会不会再度引起这种严重的荨麻疹。”

她慢慢地说着,将胭脂递了过来。

十六儿急将我往后拉,低声反驳:“少夫人,我们姑娘刚刚退了烧,再发作一次荨麻疹,还活得了么?”

萦烟冷笑,清晰的话语掷地有声:“我可以签下字据,若她有个好歹,我即刻自尽于此,为她生殉。”

屋中一时寂静,院中落花飘落的轻嗒声,风过柳梢的沙沙声,在几人沉重的呼吸间次第传来。

许久,杨轻蕊才吃吃道:“喂,什么自尽不自尽,你吓唬谁呢?这胭脂当然无毒,除非你疯了,才会连着两次送来有毒的胭脂。”

言下之意,是指萦烟这回送来的与第一次送来的不同了。

我默默走过去,接过萦烟手上的胭脂,拧开盖子,深深一嗅。若有若无的花香,极清,极淡,细细闻时,再辨不出,不经意间,又会萦到鼻尖。分明与我第一天所闻胭脂是同一种香气。

轻轻一叹,我努力在丑陋僵硬的脸庞上挤出一点可以让人感受到善意的笑容,柔声说道:“我本就特别喜欢这胭脂的气味,正惋惜给他们拿去让大夫糟蹋了呢,可巧姐姐又送了一匣来。姐姐放心,等我好些,一定还用姐姐这胭脂。”

将含笑目光在杨轻蕊和十六儿等人脸上一转,我继续说道:“轻蕊,快别多心了,萦烟姐姐这胭脂,她送我的第一天我便用过了,根本不会诱发荨麻疹。多半还是那花市的牡丹芍药太多了。赶明儿得去告诉管家一声,我这阁楼附近,不许种这牡丹芍药,唉,其实我很喜欢那些大朵大朵的明艳花儿,看着都让人心花怒放的。”

再低头嗅一嗅胭脂,悄悄用眼睛余光扫过几人。

萦烟眼底如刺猬般的芒刺不见了,却依旧是遍地皑然白雪的苍凉,一抹幽淡的泪光,在明亮瞳仁之上一晃而过。

杨轻蕊惊异地张了张嘴,淡褐的瞳仁染了窗外阳光的金芒,闪烁地盯着我,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甘地瞪了萦烟一眼。

十六儿是唯一出声的。她重复着这句:“姑娘,你当真第一天就用过了么?你当真第一天就用过了么?”

“那还有假?”我懒懒地伸了个腰,道,“我倦得很,先失陪了。十六儿,大夫呢?快叫人请进来吧!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可怕了点,其实只要处理得法,一般不会要人命,也不会毁容。你说是不是,轻蕊?”

杨轻蕊似乎吃了一惊,含糊不清地应了我一声,一甩长发,转头走了出去,再不看我了眼,更不看萦烟一眼了。

撩开珠帘踏入里间的卧房时,我听到萦烟很轻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轻得像羽毛一样舒缓拂过心头,痒痒地让人想低低地笑,暖暖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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