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30)

不想才踏进外书房,却见父亲案前堆了一尺高的账目,谢父正运笔如飞,算盘打的震天响,把谢如恒那满腹牢骚震的无影无踪。

谢父见爱女进来,笑道:“大娘可要来替爹爹算账?”

谢如恒暂把心思收起,温言笑道:“嗯,我打算盘,爹爹只管记,怕要快些。”

谢父早知女儿能干,把算盘一推,父女俩一人写一人算,待算完时,看一眼刻漏,方才亥时不到。谢父两鬓已经隐隐有了白发,每日如此大的计算量渐渐吃不消,今日有女儿帮手,才觉得轻松了些。又想起女儿初进门时脸色不好,便问道:“你特来寻我,可有事?”

谢如恒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父亲为妙。便道:“是大哥,一年大一年小了,如此不经事,该如何是好?女儿虽会写算,到底不是男儿。”一长一短把谢小郎闹场教坊司的事复述了一遍。

谢父叹口气:“若你们兄妹倒调一下,我便死也瞑目了。”

谢如恒听此话不祥,心中一酸,忙道:“爹爹切莫乱说。”

谢父没接这话,苦笑道:“自来‘长于妇人之手’实非幸事。只是自你祖父起攒了点本钱,我与你外祖手下挣下这个营生,到如今得了这份家私。为父常年要亲至边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况如今他也大了,三岁看老,早定了性。我亦心焦此事。为父无能,让你也跟着操劳了。”

“爹爹……”

谢父一抬手:“我赚的钱财虽不多,也嫁娶无碍衣食无忧。这世上没有不败的家族,我只求别一败涂地,如今看来,只好替你找个厉害的嫂子方能辖制,待到那时,怕……我儿委屈!”

谢如恒摇头:“女儿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谢父道:“总要把你先定了人家才好行事!”厉害便喜欢争,女儿掌家这么多年,难免被新妇忌惮,还是分开的好。

谢如恒听到这话,两颊绯红不语。

不想,谢父话题一转:“来人,去把那孽障拿来!我要行家法!”

谢如恒一惊:“爹爹!”

谢父道:“无能还可挽救,如今横行霸道,怎么死都不知道。今日非让他长个记性不可!”说着竟下定了决心,要死捶败家儿子一顿。不多时谢小郎谢威被家下人领了来,谢父也不喊他人,直接拿过板子就一顿狂拍。打的谢威鬼哭狼嚎,谢母是急的团团转,心里把女儿好埋怨了一番,却也不敢说出来。谢父打完,谢威便晕死过去。霎时间谢家抬人请大夫,鸡飞狗跳闹至天明才罢。

这厢周幸得了好,一夜好睡。次日才起床,韩家仆下已经将字帖送到。打开一看,原来是唐朝大书法家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摹本,观其质量,真真别处难买的好物!竟舍得送给自己,周幸瞬间就为昨夜想利用韩亿脱籍的心思羞愧,人家一片真诚待自她,她却只想自身好处,不去想着如何报答,着实不该!默默的把字帖收好,从此在书法一道上更加用心了。

展眼到了八月初二,又是教坊探亲的日子。周幸没想到她娘竟然又来了!而且巳时这么早就到了,必定是坐车来的!一路急赶至接待处,心里碰碰直跳,生怕周娘子带来的是什么噩耗。

甫一照面,周幸就问:“娘娘怎么来了?家里可有事?”

周娘子忙挥手道:“无事无事,就是来看看你。”

周幸满脸不信,没事跑这么大老远,重点是这么早就到,骗鬼呢!“有事直说,我能解决的就解决了,不能解决的再说。”

周娘子脸一红:“是……是你四哥,想吃肉了……”

“……”

“眼看就要中秋……”周娘子吞吞吐吐的道:“你四哥他……还没吃过月团,所以……所以我想……你有没有几个钱与我买月团?”

周幸不大高兴:“上两个月不是给了你钱么?都用完了?”

周娘子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嫲嫲抢走了,棉絮都抢走了。怎么有这样的婆婆啊!偏你爹爹还要孝顺!给了她,就是给了你大伯家,有去无回!你要我冬天怎么办?要是四郎再冻病了,那是要我的命哇!连油都不给留,大娘!大娘!娘娘真不想活了!嫁给你爹爹,受一辈子苦啊!大娘!你千万好好的,不要被赶了!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哪是你能过的!你拿了那么多东西回去,你四哥他都吃不饱,我一辈子就指望着你了啊!我的儿啊!不是为着你们,我都不想活了哇!呜呜呜!”

想来周娘子是憋的狠了,见到女儿忍不住哭诉,卖女儿难道她不心痛吗?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贱籍是什么意思么?难道她看不见秀才家的鄙视么?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丈夫一味愚孝,家里进项没有增多,却多了两张要吃饭的嘴。好容易女儿弄点东西回来,竟落不到儿子口中。这女儿竟是替大伯家卖了!满肚委屈无处诉,让她怎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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