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763)

他如今成了囚犯。

他坐起来。

胸口一阵阵地疼,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曾经汹涌澎湃的灵流已然不知所踪。他靠着墙壁发了会儿呆——

原来灵核破碎之后,竟是这种感受。

召唤不了神武,施展不了法术,好像乘风破浪的鲲失去了尾,腾云驾雾的鹏没有了翼。

他蜷在角落里,黑眼睛茫茫然望着前方。

墨燃忽然很难过,但那难过并不是因为自己而起,他想到了前世的楚晚宁,天道轮回,他终于也切肤体会到了楚晚宁当时的无助与痛苦。

他很想和那时的楚晚宁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迟了。

一切都不能再回头。

他困在屋子里,那一只饼和一碗汤从热到冷,从冷到冰凉。后来他开始吃饭,吃完了这一点东西,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间囚室。

他又成了童年时那个被关在狗笼子里的墨燃了,但这屋子的待遇比狗笼子好了实在太多,他居然能舒舒服服地躺着。

他就躺在这片黑暗里,时醒时寐,但醒与睡都不是那么重要,在这个屋子里,他像是死去了。

墨燃昏沉地想,或许他就是已经死去了呢?

或许这一生,就是他躺在通天塔之下的棺椁里,魂魄未散间,做的一场好梦。他把那三十二年的人生如走马戏晃过眼前,五光十色,喜怒悲欢,最后都都成了冢中枯骨。

他微微卷起嘴角,起一丝笑。

他竟觉得若事实当真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很累,走了太久,挣扎了太久,前方是地狱还是人间,他都已不那么在意,他只想休息。

他心里很衰老,其实从楚晚宁殒身时,就已经彻底地坍圮下去,苍老下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行善,在弥补,他在找寻能医好这种衰老的药。

可是他找不到。

他斗了那么久,不屈不挠厚颜无耻地求了那么久,如今他斗累了,求累了。这辈子,他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师尊,失去了挚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偷来的亲眷,失去了虚妄的英名。

现在,他连灵核也失去了。可他依旧被带到了天音阁,依旧无法逃脱修真界最严厉的责难。

他终于死心,他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宽恕。

他墨微雨是一座丑陋畸形的残山,浩渺冬雪遮去了他的疮痍。

但是雪化了。

他的黑暗也好,他的可怖也罢,都无处匿藏。

他做不了墨宗师,从他沾染第一个无辜之人的鲜血时,他这一生都注定只能是踏仙帝君——他焚琴煮鹤他磨牙吮血他面目狰狞他禽兽不如——他该死。

他死了,天下欢呼。

不知是他被困在禁室的第几天,门开了。

天音阁的弟子走进来,一言不发地用捆仙索将他绑缚住,而后一左一右拽起他,将他拖到外面。

他们带着他,穿过一条漫长漆黑的甬道。

墨燃沙哑着,昏沉沉地开口,说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句话:“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人理会他。

他被扭送着,走到尽头。天光乍起,墨燃像是在暗黑里蜷缩太久的恶龙,早已瞎目烂爪,在这样刺眼的强光中显得那样困顿和不安。他根本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芒,他想捂住眼睛,可是手被反绑着,于是他只能低头,浓密的黑睫毛下浸出泪水——

他耳目昏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唯有嗅觉是鲜明的。

他闻到风的气息,人海的气息,花草树木的气息,他被推了一下,于是犹犹豫豫地往前走。

慢慢地,耳朵能适应这里的嘈杂了。

他听到许多人在说话,窃窃私语声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江潮。潮水是能涤尽污垢的,但潮水也能将人溺死。

墨燃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很虚弱。

此刻已虚弱到了极致。

“跪下。”

押解他的人在推搡他,他跪下来,日光在高天明晃晃地照耀着,照着他憔悴枯槁的脸。

没有想到外头会是这样的一个艳阳天。

“就是那个墨宗师……”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天音阁看到他被公审,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墨燃耳中嗡嗡的,眼睛逐渐能看到些东西,但依旧很不清晰,他只能借着睫毛的浓荫,微阖着眸子,张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记忆里那个天音阁的公审台。

他年少时,曾经和薛正雍薛蒙一同看过审判的地方。

但他已从看客,成为了众目之下受审的人。

台下人潮如鲫,拥挤湍急,这些是前来天音阁围观审讯的普通百姓,四海散修。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也看不到那些人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那些交头接耳的脑袋凑在一起,成了高低起伏的麦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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