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180)

苻坚一愣,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一军。当年的豪言壮语如今想来,如梦一场。

“只要有狂妄的资本,狂妄便不值诟病。”任臻不以为然地低头啜了一口粥水,“胜败乃兵家常事,却不以之论英雄。若我是你,坐拥百万雄师也会急于挥戈南下一战定江山。”

只是这一场胜败的结局于他于前秦于江山社稷而言着实太惨了些。苻坚无奈地苦笑道:“罢罢,说不过你。”他知道任臻近来对他倒是一反最初的冷嘲热讽防备算计,有时宽慰开解起来倒是一语中的,杨定虽好虽忠,却到底也没他那份眼力心智——同时听言观行,苻坚便也看出这任臻如今虽止拥关中,却同他昔年一般,已是意在天下了。

二人避了人群,席地而坐,正自说的投契,忽闻身后人声传来,便便齐齐噤声闻声看去,来的却是日里负责接纳他们的监工,也是氐人,名唤摩诃。此刻满面春风地绕到他们面前,掏出怀里一方油纸包递过去,眼中却是看着任臻:“上山的匠人们都是老行家了。没几个像你们这般傻卖力气的,一天干下来,只吃这么点定然顶不得饱。”任臻苻坚二人俱是一愣,想想摩诃毕竟是官府公差当不至对他二人有何谋害之心,便道了声谢接过,打开果然是四个白面烙饼,只有监工方才吃得的细粮。那摩诃不过二十来岁,平日素喜舞刀弄枪而不务正业,幸好家中殷实,亲友多有在天水官衙中为官做吏的,因此找了门道,让他得了石窟监工一职,除了常要值宿麦积山上倒也是份不坏的差事。摩诃虽涉世未深,但却也看得出这“兄弟俩”与寻常粗鄙苦力不大相同,那‘哥哥’人高马大,武力超群;‘弟弟长身玉立、顾盼生辉,更是合了他的胃口,加之山中无聊,便有意结交。

任臻则寻思着要借他打探城内消息,便也很肯对这开朗青年言辞敷衍,一来二去,三人很快就打成一片,在摩诃的照顾之下日子果然好过许多。呆不住一二日,任臻听闻天水城内因久缉逃犯不至,赏格已升至黄金百两,他挂心拓跋珪等人的境况,非得借摩诃公务回城之际潜入查探一二。苻坚本欲同行,任臻却劝住了:“得,你我并肩在城门口一站,脸上就写着’抓我吧抓我吧我是通缉犯‘,摩诃虽无甚心机,但难保不出什么岔子,你我分开行动,万一有事也能留有后路。”苻坚掌不住笑了,点头同意。但任臻一早随摩诃下山,黄昏时分还不见回,他不由地有些忐忑——任臻虽然机灵,但毕竟是重入虎穴,若正好被沮渠蒙逊等人撞见——心底越想越悔,早知道,该换一换才是,他虽负伤,但即便官兵围捕,全身而退应是不难——不成,那时候任臻还陷在麦积山上,还是危险。苻坚向来谋定后动杀伐决断,此刻却愈想愈纠结,后来实在坐不住了,他腾地起身朝洞口大步流星走去,与闷头往里走的任臻正撞了个正着。

任臻捂着脑袋瞪他:“知道你的头大而弥坚,也不用这么身体力行证明给我看吧。”

苻坚早已经习惯他一把鞭子一勺糖的说话方式,从充耳不闻到处之泰然,他拉住任臻问道:“怎去了整整一日?”

任臻一屁股坐下,倒了整整一碗茶咕嘟咕嘟牛饮完毕,才算解了这一路秋老虎的暑气。他一抹嘴:“摩诃那点公务确实用不了多久。剩下的时间都陪他在城里瞎逛——”

苻坚浓眉一拧,不知怎的就当真怒火中烧,当下嘲道:“原来逛街去了!你是忘了自个儿的的身份了还是觉得沮渠蒙逊就算抓到你也定会网开一面?!我原以为你——”

任臻忽然从腰间抽出一小包物事,在他眼前一晃,好整以暇地打断了他:“我去给你寻了上好的金疮药敷换——那日的箭伤只是草草包扎,我见你晚上背着我换下的绷带上总是脓血难止,这才急着进城给你买药。”他抬头望向苻坚,示意他宽衣坐下,自己起身接道,“况且我也不是纯粹瞎逛——我在几处大街上都偷偷留下虎贲营的联络暗号,只要拓跋珪他们见到了,定知我等安然无恙前来会合,也免得他们无头苍蝇似地着急上火。”

这一席话说的苻坚面有讪色,只得乖乖地让任臻扯开衣襟上药——任臻性子虽痞,但聪明缜密,自知轻重,原不用他关心则乱。他想了一瞬,忽然又道:“你去买金疮药,摩诃不曾起疑?”任臻一耸肩:“我没那么不小心,就是让他亲去帮我买的。”说罢扬手在苻坚面前挥了挥,“我告诉他我的手掌被石头砺破了皮,他就紧张兮兮地亲自去找了最好的金疮药。”苻坚这才看见任臻白皙的手掌心里已经血肉模糊——要知道任臻前辈子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到了此处习武之后虽身强体健多了,但也从来没做过苦力,如今几日俱是在做这粗重活计,掌心早被磨出血泡,他为了不让摩诃怀疑还故意加重伤处,看着自是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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