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189)

苻坚低头掩去唇边的激赏笑意——任臻这小子,到底奸猾,又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当众就噎的吕光快要下不了台。耳中听吕光诚惶诚恐一般又要开口解释,忙一抬手止了,温言劝慰道:“世明不必如此。你我名为君臣,实乃兄弟,若真地见疑于你,我如今境况,反不敢来凉州相投了。”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显得他全然以诚待人,又直砭时弊,开门见山地解了吕光暗忧疑惧。

任臻低着头一撇嘴,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口中则继续道:“我主有书一封,命末将面见酒泉公之时呈上。”

吕光正尴尬地巴不得一言带过,自然也不肯再重提旧事去为难这个一点也不似他口中所称“乡野武夫”的难缠燕使,忙命人下阶取了奉上。

信中所写自然是关于两国修好结盟,共同出兵伐姚之事,却是昨夜刚进姑臧城之时,任臻临时写就的,末了还顺手摸出随身印玺在红瓦墙垛上蹭了蹭,在上端端正正地盖了个鲜艳的红戳。吕光一目十行地看毕,正欲说话,忽闻宫门之外唱名次第传来,原是后凉尚书令段业闻讯进宫了。

段业原也是前秦中枢重臣,虽非氐人但家族世代侍秦,苻坚原先亦颇信之,故而当年派吕光平西域之时,便将其拨给了他做参军。这段业见了旧主,循例哭拜完毕,便怒气冲冲地冲着吕光拂袖而起道:“当初酒泉公曾言半幅天子仪仗礼送天王归陇,并亲派大公子前往大震关迎驾——怎的如今天王白龙鱼服方才到的了姑臧城,而大公子至今人影不见?!”吕光闻言便微一拧眉——他心中原就因此有些惴惴,如今被他一问竟一时嗫嚅不能答,其实他途中也曾去信数封询问,吕纂皆言一切无恙,谁知忽然传来天水郡守“叛乱通敌”之说,苻坚在路上不止是“恙”了,险些连命都要交付给这片残山剩水,虽说那叛臣父子最终伏诛,但自己长子这番坐视不管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好对人交代——何况还是对其素有不满又权势颇重的段业呢。正在筹划说辞之际,殿外忽又传来唱名,却恰巧是吕纂此时亦还朝了。一时那吕纂拾阶而上步入殿下,却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副枯槁病容,连一贯钟爱的华服高冠都给弃了,一见了诸人便一个不支踉跄跪下,涕泪纵横地自行请罪,言称自己因染时疫,缠绵病榻以至于滞留陇关动弹不能,不得以坐视苻坚先行离开,谁知路途竟遇凶险,他一听此事,吓地昼夜难安,不顾病体日夜兼程赶回姑臧请罪云云,将天水遇袭一事全给推到了已死了的郡守父子身上,更称他们必是受人指使欲坏燕凉合盟。

一席话洋洋洒洒编地有理有据有情有理,世子吕绍因那天水郡守原是自己举荐,见自己那不知死心的大哥又把脏水泼到自个儿头上了,便不得不出声辩解道:“大哥不妨明言,他们却是受了何人指使?”吕纂看也不看自己的世子弟弟,只对着上位的吕光恳切禀告道:“如今西燕杨定已兵陈萧关,姚秦之主姚兴自然最希望的便是天王陛下有个长短,则燕凉必定开战,他可从中渔利——焉知不曾勾结我朝中人暗下杀手?”

吕绍气道:“天水郡守原是文官出身,素来与外族之人无涉,如何勾结姚兴?!我倒是听说天水之乱别有内情,否则若郡守父子真心要反必定考虑周详又怎会轻易败露,以至一夜之间就双双被杀?而后大哥立即派人顶替其位接受天水城防,事后方才禀告姑臧,却是为何!”

吕纂霍然起身,怒瞪其弟,谁知还没开口便虎躯一震,哇地呕出一口血来,点滴溅在胸前,尤为触目惊心,吕光吓了一跳忙命人搀住,又迭声要宣太医。段业在旁袖手看了好半晌,此刻才冷笑道:“答不出便答不出,何必如此气苦呢~只是贤侄病体至此,还挂心姑臧的情况,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出现地恰逢其时,实在叫人汗颜愧疚呀~”

六十下

段业自恃位高,不以大公子相称已是托大了,还更进一步以“贤侄”唤之,实乃将自己摆上了与吕光相伯仲的地位——在他看来,吕光与他同在苻坚之下,互为兄弟也无甚僭越之处。吕光虽是武将出身又哪里听不出来,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吕纂疏忽在先,不能不罚,但如今病至如此还不忘天王,总算其志可嘉、其情堪悯。”

段业本就为找茬而来,哪会惧他脸色,当下挑明了道:“酒泉公爱子情切不假,然则此事总得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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