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461)

然而任臻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抛出这个杀手锏——他顾及的是他的盟友——东晋自诩天朝上国,偏安江南多年便也罢了,若连传国玉玺都落入“胡人”之手,还昭告天下,自然大伤颜面,就连谢玄心中也只怕会因此更加不快。

慕容垂将手中的檄文一把掷地,忍不住重咳数声,左右亲随忙奉上茶汤,慕容农亲自送到慕容垂面前,他知道父皇最忌讳的就是西边那位自诩嫡出正朔,十余年前被困在长安的前燕末代皇帝慕容暐亲口承认的皇太弟,自己即位称帝,再怎么说都不如他来的名正言顺。因而便小心翼翼地劝道:“父皇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一击便大挫敌军锐气,慕容冲那小子龟缩于台壁不出,就会写些胡说八道的话蛊惑人心,此等雕虫小技焉能撼我军威?”慕容垂一面掩嘴咳嗽一面摆了摆手,慕容农等将一发噤了声。

龟缩台壁,惧战不出?慕容垂心知肚明,慕容冲暂退绝非只为了当日的一场小败,而是要稳扎稳打徐徐图之,要和他这么个向天借命的老人打持久战!他本想借慕容冲一路连胜后急于求成的骄横心态,在他压上主力强攻漳河之际半渡破之,一举击溃御驾亲征的西燕皇帝,则三路大军夹攻后燕的困局或可解之,谁知慕容冲竟不冒进不冲动不上这个当!他转动浑浊的眼珠,忽然看向一直隐在人后一言不发的幼子慕容熙:“熙儿…你说,若我军转攻轵县的东晋军队,慕容冲当真会立即分兵相救?”

慕容熙排众而出,微微勾起唇角:“不止分兵,儿臣笃定燕帝会亲自率军离开台壁,援救谢玄。”

“无稽之谈。”辽西王慕容农当即嗤之以鼻——他倒非太子慕容宝一党,只是素来知道自己这异母弟弟除了风花雪月对军政大事一概不理,怎说的出什么高见,“西燕东晋虽因益州之事而结盟,但联军分属两国,互相提防或许有之,岂有弃自己大营于不顾倾囊而援的道理?”

慕容熙并不搭腔,只是抬眼看向在座唯一能最终决策的慕容垂。

良久之后,慕容垂缓缓开口道:“依熙儿所言,农儿率龙城军一部转向轵县,佯攻谢玄的北府军,朕则率余部直取台壁!”

慕容农大惊:“父皇,此举未免太过冒险——台壁驻有西燕虎贲军的五万精兵,万一慕容冲没有上当分兵援救谢玄,您就会身陷重围——”

慕容垂一抬手,拄着天子剑沉沉站起:“兵法有云,置诸死地而后生。朕虽老,叩囊底智,竭以取之,终不留此祸以遗子孙也!”(注1)

任臻坐镇台壁大营,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严密监视对岸驻守沙亭的慕容垂所部,无论前锋大军慕容农如何挑衅,任臻皆严防死守,概不出战——他笃定慕容农也不敢贸然冲击重兵设防的台壁大营,既然打定了以时间换空间的持久战,他就要等到一个后燕军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有利战机。直到有一日,任臻接到战书,却是慕容垂亲笔,请与一战。

同为一国之君,又实有叔侄之名,任臻不敢大意,披挂齐整,纵马挥军前进,至漳河边他揽辔举目而望,但见对岸的后燕军步骑万千、扯地连天,马蹄纵踏间掠起了半空高的飞扬尘土,乌压压的一眼看不见尽头。唯有居首的一面鎏金大纛下,众将团团簇拥着中间一人,金盔金甲,赫然便是后燕成武皇帝慕容垂了。

任臻沉思片刻,忽然招来侦骑,命其察探后燕全军动向,不一会儿斥候回报——慕容垂的中军严阵以待的同时,辽西王慕容农率龙城军向西南方向进发。

西南?轵县?任臻恍然大悟又随即惊出了一身冷汗——谢玄的一万北府军就驻扎在沙亭西南的轵县!慕容垂是派他的得力干将慕容农绕道河南,先打谢玄一个措手不及,而后再从轵县北上,自后方包抄台壁大营,与正面战场的慕容垂所部夹击破阵!他急忙拨马回营,点齐两万人马,便要离开大营,亲自带兵南下。

未出辕门便被兀烈一把拦住:“皇上即便疑心慕容垂暗度陈仓要袭轵县,也不必亲去,还带走两万精兵——万一慕容垂此刻来攻——”

任臻一扯马缰,笃定道:“慕容垂故布疑阵罢了。他之前按兵不动,如今又故意隔河列阵,炫耀军威,甚至还让人马踩出大片烟尘造成兵强马壮跃跃欲战的假象都是为了掩护慕容农南下!朕赌慕容垂意在轵县,暂不至攻打台壁!”

兀烈听其句句在理,却又着实不敢就此放他亲去——当他更知道,事关谢玄,只怕这位本来就我行我素一往而前的皇帝便更无法冷眼旁观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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