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10)

叶府前院金钟声声敲击,不一刻,两列雪衣骑兵列队在正厅前,候着车夫赶出了马车。另有锦袍侍从骑马提灯飞驰而去,穿过门楼,先行肃清了道路。

冷双成听见钟声,连忙赶到了前院。两匹通身雪白的高马静静站在地砖上,额前一抹嫣红,标识着血统的高贵。

骅龙,塞外名马。

冷双成识得马的厉害,去看赶车人,发觉他坐得纹丝不动,似乎与车厢已融为一体。

她暗想,叶府果然不养闲人,仅凭目前所起的效用来看,她还是最闲的一个。

银光匆匆走出,铺好脚踏,回头对冷双成说:“宫里连夜召见公子,商讨辽国之事,初一骑马随护。”

冷双成想了想,用右手接过灯笼,站在了马车旁。袖口抻着一截纤瘦的手腕,和肿痛的手背一照应,越是衬得伤处狰狞狼狈,显得有碍观瞻。她垂着眼,檐灯光辉洒落下来时,映得眼底也浮了一层青黛色。

她的倦意十分明显。

一袭紫袍的秋叶走出来,经过她旁,看了她一眼,说道:“下去歇着。”

她连忙躬身施礼,候着马车离去。

雪衣骑兵拥簇着马车消失在白玉街上。

冷双成将灯笼挂在檐下,垂手走向偏院。叶府安康富贵,循钟点声响作息,较为规矩。再过不久,就会有奴仆过来添置灯油,擦拭云板等物。

转角处,她不负期望地撞上了灯仆,右身淋了一片油。仆从惶急,她连声安慰,回到偏房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再站到庭院里提水浆洗淋油的袄袍。

正将肿手放在木桶里费力地搅衣时,阿碧带人匆匆赶到。

背对院门的冷双成默默一笑,心里没有丝毫惊异。

前后两番试探,她已看出,每当她遭遇到非常之事,前来处置的必定是阿碧姑娘。按理说,她是以男子身份入叶府,行侍奉护卫之职,出了纰漏时,理应由侍卫长来管束。

阿碧下令随行的侍女服侍冷双成,冷双成面对她们摇摇晃晃站着,额上挂着一层冷汗,双颊透出浓郁的红晕色。

她的病态立即引发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此时秋叶出了叶府,对冷双成的突发之况,阿碧成了拿主意的人。她急声唤侍女取来清凉药膏,正待替冷双成上药,冷双成却侧过了身子,笑着说:“我来。”

她走进屋里上好药,半晌又不见出来,阿碧推门进去查看,发觉她因体力不支,已经累倒在床榻上。

阿碧抱过被褥盖在冷双成身上,将要离开,后面就传来呼声:“阿碧姑娘,烦劳倒杯水……”

此后,阿碧离不开屋子,因冷双成时有状况发生,不是力虚从床头栽倒,就是踢掉了被子。

阿碧叹口气,唤侍女们守在门外,好生照顾着冷双成,她自己则拿来针线,坐在灯火下绣花。

冷双成服过汤药后呼吸平缓,似已熟睡。阿碧侧头去看,冷双成的双手平放在两侧,身子躺得平平的,姿容安详,她既不翻身,也不呓语。

像是受过严苛管教的。

阿碧暗想,起身走到门外,对水井旁闲谈的侍女低斥:“轻些声音,冷护卫才刚睡着!”

浆洗衣袍的侍女吐吐舌,待阿碧走回去时,又对同伴轻轻笑道:“他可真干净,身上除了一份契约抄本,没有一件杂物。”

另一名侍女回道:“来叶府还需要什么?签了三年卖身契,整个人都是公子的。”

洗衣侍女压低声音道:“姐姐说得对,你看公子签发的契约,当真是严厉得不一般。”

皮纸上清楚写着,“兹有青衣仆初一入世子府为奴三年,立书为凭。期间任凭教训,若有逃遁,当诉至公堂追责国法,戮尸以闻天下”。

副本上的内容已被冷双成背得滚瓜乱熟,她来都城不久,推断秋叶应是将她签署的原件扣在了手里,只是目前让她找不到藏处。

她暗忖无法做满三年奴仆,实则上,她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若是不能堂堂正正离开,她宁愿做宵小之辈,盗得原件逃亡,然后远避塞外。

侍女继续嘀咕:“就怕他撑不过三年。”

“嘘,休要乱说话。”

平躺不动、穷极内力搜刮声音的冷双成暗暗叹口气。

侍女们随即安静了下来,不多久,前院传来声响,似是进宫的车驾回了府,阿碧连忙带着她们离去。

冷双成翻身坐起,瞧着自己包裹得仔细的伤手,微微蹙眉:确实撑不过三年。

她将自己整饬了一番,走去前厅外候着。厅里燃着灯盏,秋叶留银光吩咐事情,她就避得远远的。

有负箭哨羽、雪衣骑兵及黑斗篷暗卫依次走入,她堪堪看了一眼来众的身份,就明白国事紧急,或许出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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