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16)

炉火熄灭,香茗冷却。

秋叶静坐许久,才起身说道:“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了画室,桌案上已经摆放了从南到北不同技法的画卷,还包括秋叶提笔拓画的三幅山石竹局部图。

纱屏渗进阳光,画室内光影灿然。秋叶站在画卷后,已没了平日那番冷峻逼人的气势,仿似他已融入画卷中,成了山水间的雅仙。

无论他周身气势如何,冷双成是断然不敢靠近的。她站在一旁,遥遥望着桌案。

“过来。”秋叶唤道,让出了左边的位置。她走近两步,又停住了。他就看着她说:“我知你心中有诸多疑问,现在给你一次机会,可以向我问清楚,只要合理,我必定答复。”

冷双成极快对视秋叶一眼,又垂下眼帘,恭声道:“当真么?”

“嗯。”

“那请公子答复——公子何时会放我走?”

秋叶冷颜:“换一个。”

冷双成无声一叹,当真换了问题。“公子出示的九幅画卷,到底有什么隐秘?”

秋叶答道:“可从中推断出,你想找的人在北方。”

第10章 放开

冷双成恭声请教此种推断缘由。

秋叶执起镇尺,点向南派画卷那侧的桌案,说道:“南派山水细致写实,从未多出托染的一笔,只有在北派三幅画作中,描摹竹石山崖时,轮廓渲染多用了一笔。”

昨天,他还曾将这三处细节特意拓画出来,供冷双成观摩。

冷双成不禁走近了两步,瞧得更仔细些,经他指点,她果然在原作的山、石、竹底部,看到了一道仿似散墨般的痕迹,力道之轻微,线条之空茫,几乎要泯然于宣纸本色中。

“山、石、竹三原作系同一画师所为么?”她问。

他将画卷款识挑起,迎着冬阳一照,印章色泽微变,侧看过去,隐隐有一“木”字。

“皆受业于木先生。”他笃定道,“仅有木派作画多出一笔,且以此为表记。”

她仔细回想,“鱼小姐的款识也是如此。”

他不言,即是默认。

她想着,木先生继承了父亲的画法,算是父亲技艺传人,若能见到他,一定向他请教父亲的身后事。她错过的过往种种,说不准木先生恰好遭遇到了,哪怕他只有只字片语,也能慰藉她的失怙之心。

有了亲近的心思,她怎么也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打探机会,又问:“公子可知木先生此人?”

秋叶语气冷淡:“近两年崛起的人物,据闻在北方开馆授课,无多大显赫处。”

“还有呢?”

他转头看她:“不入我眼。”

她突然懂了。不入公子法眼的人物,自然不受公子打探,余下的消息,他必然不去听取。

冷双成闻到了衣染清香,深觉逾越了尺度,向后退开两步,问道:“公子今日突然为我指点迷津,提及北画、木先生,可是有相关指令需我执行?”

她当真是一个心智清醒的人,秋叶越发肯定,擢她来身边必有所用。他默然一刻,却不答话,在心里考究着“留”与“放”的利弊。

冬阳渐暖,疏忽之间,锦衣雪袍抛洒冷意。秋叶扬袖走向画室门口,步履沉顿,袍角带起一阵微风。冷双成抬头去看时,只见他离去的背影,却未听到任何指示。

她不解,也未探究原因。

她在他身后微微行礼,戴上手套,将他的画作与木派画卷并放在一起,仔细研判。先前他的指点起了触类旁通的作用,两相比较,她已看出木派画卷的托染笔法过轻,比不上他的力道。从不事雕琢的痕迹来看,木派画师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线条隐没得仿似要遁去,也确实无力来托染。

她暗想,难道授课的木先生也是个书生么。若是寻常武匠,多半要在这一笔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

她收了画卷,仍在思索,该怎样从公子府里走出去,拜访一下木先生?

冷双成走回书房待命的时候,秋叶也在细致思索她的去留问题。他先下令封闭寝居大门,再一人走去司衣间。

斗室内光影寂然,一如他前来的每一个黑夜清晨。

他站着淀了淀神,目光掠过整齐摆放的世子冠服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即使心有所动,唯肩上重责不可推卸。

秋叶抬手一弹,一缕指风扑向衣橱金线结,结尾缓缓垂下,依壁而建的衣橱无声无息滑开,露出了一道石门。他拾级而下,清寒之气迎面扑来。

然而他已习惯了寒冷。两岁练剑,历经十九载,全是在这样的一方天地里锤炼自己。

司衣间下、寝居地底另有一番天地,穹窿顶,白玉基,夜光珠,水晶壁,正中摆放着一套楠木棺椁,棺中空无一人,已涂药防腐,设置松香珠驱邪。

四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