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17)

这是外公为秋叶置办的陵寝,从他出生到离世,强硬的老者已经全数安排好,且要牢牢把持他的一生。

秋叶幼时曾受制于外公,陵寝下开凿了一间水晶阁,沉浸在湖底,沁人心肺的寒冷点滴记载着他的童年往事。

从陵寝走向水晶阁,需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左右廊壁设有龛画,他看了成千上万次,由最先的于心不忍,逐渐变成心坚如铁。

两岁练剑,他忘了“紫气东来”需笔直刺出,目不转睛看着水晶阁外的五彩带鱼,第二天练功阁外不见一条鱼,转而有风干的鱼身被砌进龛画里。

六岁在海边砺身,他抓到了船只遗漏下来的花纹豹,不久后豹子被外公溺死,干尸砌进水晶壁,供他观赏垂死之态。

八岁的生辰贺礼鹰隼、十岁时捕来的飞禽,悉数死去,被砌成了龛画,放在走廊里。

每每走过一次,他就回顾一遍它们的死状,逐渐剥离了心中的暖意。

他终于明白,万事万物都要死去,他又何必怜惜。

秋叶站在雪亮通透的水晶阁里,看着青碧的湖水拍打在四周,眼睛越来越明,手指越来越冷。站了片刻,他便束力于一线,遥遥传向陵寝出口:“夜。”

暗夜闻声而动,滑步闯进地宫,站在走廊外应道:“公子请吩咐。”

“带她进来。”

留在书房门口值守的冷双成,在青天白日里,突然见到了树梢间凝结着一团烟雾。青障叶,白烟气。有人藏在树烟里低语:“公子有请。”

冷双成难睹暗夜真容,却知晓他们的习惯。在光亮处,他们是一阵阵烟雾。在暗处,他们就是一道道斗篷。藏身其后,无迹可寻。

她循着提示经过陵寝,走过长廊,来到水晶阁里。

司衣间里的秘密第一次展露在她眼前,她看了并未有触动,仅是沉默垂首,对着秋叶背影施礼。

她一来,整座阁子更加冷清。

雪亮内阁,沉郁外景,竟然照不到两人的影子。

秋叶问:“终日面对它,你会想到什么?”

冷双成立答:“自由。”

“为什么?”

“方寸之间,难囿无穷之心、自由之身、清明之智。”

“冲破束缚便能形象无穷自由?”

“是的。”

秋叶转身问她,眸子沉沉:“一定要自由?”

她坚定回道:“是的。”

他径直走向阁外,命令道:“留在这里反省。”

“留待多久?”

“你能冲破束缚时。”

冷双成幼时在雪地练功,知道雪盲症的厉害。她用布巾蒙眼,盘膝坐在阁底,继秋叶之后,感受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彻骨寒意。

她不畏冷,奈何以尺寸之地限制身心。

秋叶多留了她三日。三日里,有八个时辰她必须坐在阁里沉思,无人声、无风语、无水吟,死一般的静。

坐了三日后,她突然起身,走向了寝居。垂幔后,秋叶正坐在她的专属地盘——八卦镇邪榻上。

他看着她不说话,容颜一如既往的冷清。

她压袖向他行了礼:“我能忍受公子待我的诸多苛令,唯独不能任由别人代我受过。”

“这就是你想了三天的答案?”

冷双成不抬头,微微躬身:“洗衣侍女经过杖责,三天后手痛必然发疮,需医治。公子迁怒她们,必定不会垂怜施药,我斗胆推却公子命令,想去探望一番。”

秋叶不置可否。

她说道:“公子阻拦,我必反抗,这便是冲破束缚的第一回。”

他走向里间:“我不拦你,我放你走。”

留芳院里日影沉沉,侍女们轻无声息穿梭往来,看见冷双成走进门,均是远避三舍。

阿碧孤身一人出来接待冷双成,行礼过后,淡声说道:“初一若是违抗公子旨意,又会累得我们受罚。”

玲珑心肝的冷双成听阿碧直呼己名,已知这三日来,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同以往。她将开好的疗手方子压在廊道扶手上,向阿碧行了一个礼,径直去了柴房。

随后的两个时辰里,冷双成不说一句话,劈柴、提水、浇花、搭架、燃灯、浆洗,做完了所有的事。待她净了手,就走向院门,对远望着她的阿碧说道:“柴火劈了半屋,足够余下日子所用,承谢姑娘们几日来的照顾。”

阿碧忍了又忍,冲着冷双成的身影说道:“浣纱已被逐出府,性子柔弱可欺,该又有谁照顾她?”

冷双成停了步。“洗衣的姑娘有两位,公子为何单独驱逐了她?”

阿碧咬住唇,再也没说什么。她想,浣纱就是管不住嘴,向初一透露出,只要完成公子一个极困难的任务,便可得到公子的一次承诺——因失言,才招致了公子的处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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