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94)

他与杨宣相对而坐。

案角燃了一盏烛台,火光灼灼,杨宣面色凝重,目光落在面前的一物之上。

冯卫来此,除了带来皇帝的旨意,一并也授下了铜印和虎符。

案上那两样并排搁置之物,便是节印和用以调兵的虎符。

厚重的铜地,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泛出一层代表着权力和威严的暗金光泽。

独独却少了一样,也是最重要的一样。

军队。

李穆奉命要过江与之作战的对手袁节,本归附于北夏,做了皇帝的驸马,封于梁州,统御当地。

北夏在对大虞的江北一战惨败之后,国摇摇欲坠,袁节非但不去勤王,反而兵出梁州,迅速占领汉中一带,随即对原本还臣属于大虞的蜀地最后一个政权巴国发动了进攻。巴国不敌,巴王逃到大虞,国灭。

江北的西南地带,全部落入了袁节之手。

袁节立国,自称汉帝。

兴平帝要李穆做的,就是助巴王复国,剿杀袁节所建的那个自命正统的所谓汉国。

袁节拥兵十万,占据着巴蜀大片沃地,天时地利,兵强马壮。

而李穆,手里除了一个“持节都督”的头衔,皇帝给他的,只有三千兵马。

这三千兵马,还全部来自宿卫军。

宿卫军平日驻于建康,职责便是保卫皇城和宫城,和常年攻城略地的真正的军队相比,战斗力可想而知。

宿卫分六军,各军一千人。

兴平帝抽调出了其中的一半。

而这些,便是兴平帝自己能调动的全部军队了,再加上高峤从广陵高允那里调来的三千人。

李穆手中这只虎符能调用的,就是这临时拼凑出来的六千人了。

杨宣的目光,从案上的铜印,转落到了对面那个曾是自己下属的男子的脸上,目光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他摇了摇头。

“敬臣,非我马后炮。当初你求娶高相公之女,我便觉得不妥。如今果然将你置于是非漩涡。陛下、许司徒、陆家,乃至高相公,皆对你虎视眈眈。叫你以这杂合的六千人去打袁节,何来胜算?”

这一场仗,其实原本可打可不打。

江北之地,在朝廷乃至大多数南人的眼中,早已属于遥远的梦地了。能拿回,固然是好,失了,也是常态。

再难寻到如南渡之初,于江边朝北,成片痛哭流涕怀念故土的人了。

而皇帝却在这时候下了这道圣旨。

于兴平帝,是怀着侥幸和迫不及待的心,想要赌他相中的这个寒门武将的实力,亦在赌他作为人君的天运。

于许泌,是冷眼旁观,等看高峤如何处置这个他并不满意的女婿。待战败消息传来之时,高峤的脸色,想必足够自己佐酒喝一壶的。并且顺带地,也暗中讥笑一声自己那个不肯安于现状的皇帝女婿的痴心妄想。

于陆光,联姻不成所带给陆氏的羞辱,余波至今仍未消散。据说高峤十分愧疚,曾一连给陆光去了三封信,邀约赴席,皆被他以病体为由给推拒了。高陆交恶,不可避免。陆光如今最想见到的,大约和许泌也是相差无几。

而高峤……

以他高氏家主的身份,需要考虑权衡的东西,太多了。

纵然李穆已是他的女婿,但高家,也绝不可能会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敏感时期毫无保留地支持李穆,或者说,支持皇帝的这个可称之为异想天开的疯狂举动。

何况,高峤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旁人谁又知道?

女婿不是儿子。真到了关系家族危亡的关键时刻,许多家主,甚至能牺牲掉一两个儿子。

更何况所谓女婿?

皇帝这回要打仗,也不是不曾开口向兵部要人。

但五兵尚书除了手中那些积了尘灰的兵马录册,拿不出半个真人。

许泌、陆光皆寻借口推脱。

作为对上的回应,高峤调了高允的三千人马,已算是有所表态。

剩下的千钧重担,就全压在了李穆一人肩上。

一场原本可打可不打的仗,最后因为朝局争斗,人心谋算,变成了李穆必须投身而入的凶局。

看他如何结局,皇帝如何收场。

这大约是现如今所有人都在等着的一件事了。

“敬臣,还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三千宿卫官兵不堪用也就罢了,另三千广陵兵,虽骁勇善战,却是高允的人。高允厌你颇深,虽听了高峤之命派兵,但从上到下,恐怕未必受你节制。袁节强大,你手下本就无可用之兵,若再有高允之人从旁掣肘,我怕你凶多吉少!你听我一言,即刻修书高峤,向他求助。从今往后,你死心塌地跟从于他。他要你如何,你便如何。此战,无他全力支持,你绝无获胜可能!退一万步说,他若肯出面,叫陛下收回成命,避免此战,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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