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中生有，假道伐虢。”

其实岚棠与冯千夙所言皆对。

两个人，只是以两种说辞，各自形容此计。

冯千夙家中世代行医，其父曾为京中御医之首。如今太医院中，仍有冯家之势，若想要做些手脚，尚不算难。

岚棠道“无中生有”，便是遣御医替岚芍看诊，断其有孕。

这“孩子”既可延续血脉，姚篁以休书保岚芍之命，也就有了理由。

“仙人跳”的精髓，则为巧设圈套。女子作引，以色|诱之，再有男子撞破好事，加以威逼。

岚芍有孕，便如同女子之色。以此事诱姚篁，其必肯写下休书。

只是这谎言的真正意图，却不在于保香火，而是保住性命。一如仙人跳中，女子以色予之，实为图财。

再然后，便是岚棠所言，“假道伐虢”。

借虞国之道，去伐虢国，事成后折返，再灭虞国。

姚家最后的“香火”，似那虞国。物尽其用，于事成后毁之。

岚芍一旦拿到休书，冯千夙便会助她将那“孩子”堕去。

此举是做给天家。

她唯有决绝干脆，同姚篁断得彻底，天家才会同意岚尚书的求请，放她归家。

这计策若是成了，岚芍便能活命。可从此岚家小姐却是个“怀过孩子的弃妇”，恐怕再难嫁什么好的人家。

如此一来，倒的确似冯千夙的评价，此计是“下下策”。

“她幸而得以活命，又怎么会怪你？”

我对岚棠道出心中担忧，他摇摇头，温言劝我。

方才在主屋时，岚老爷与冯千夙逐一敲定细节，大夫人、冯嬷嬷倒也皆未反对。我思及此，稍稍放下心来，忽又想起原本那处疑惑。

“冯千夙他，为何会在堂中？”

“幼年之时，我……”

岚棠犹豫，未道出原本的话。

“幼年时我与长姊不算亲近。废太子死，冯千夙远走他乡，我只依稀闻得，他与冯家、岚家皆断了联系。”

“后来长姊与姚家定亲，我才知晓，她原本在等冯千夙回来。”

岚芍曾与岚棠在跨院书房争吵。

那时她问岚棠，‘你以为，我为何不再等他’。

“他”之一字，竟是指冯千夙。

我蓦地想起岚芍高烧一夜，翌日冯千夙来见我，似有心事。

他担心的，应该便是岚芍？

二人从前的事，岚棠亦知之不详，可岚老爷应该是明了的。

毕竟今夜厅堂，冯千夙亦在。

堂中之人，皆与岚芍交情匪浅，那么他便同样如此。

知道了冯千夙会似我这般，尽全力救岚芍，我心底担忧便又少了许多。

至于他与岚芍的过往，我或许会自群青处打听？

可如若朝她问起，则必然提及偏厅密谋一事。

那事情凶险得紧，连天家亦要欺瞒，我实难与群青道出，厅堂中都有何人。

待岚芍回来府上，再问她亦不迟……或许连岚棠未言尽的“幼时”，也可一并问出。

岚棠提及幼年之时，语带犹豫。

他想要道出，却复又隐瞒下的，会是什么？

*

太医院与天牢中的周折，全凭岚老爷与冯千夙去安排。

每每岚棠回府，便会讲给我一些进展。

事情如本来所料，一步步皆算顺利。

岚芍被诊出“喜脉”，姚篁写下休书，冯千夙拿掉“胎儿”，岚老爷入宫泣诉。

计谋或成或败，全在今日一举。

我记得那时殿前军带走岚芍，岚老爷冷漠以对。回首再看，我才领悟到他的被逼无奈。

施行此计，岚老爷处处尽心。岚芍分明便是他掌中明珠，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亦会挺身救她。

而那时他不拦殿前军，不去乞求皇上，只因为事情全然无望。

原本尚无休书，就算岚老爷如何相求，怕也无法救她。若非峰回路转，岚芍已被休弃，天家哪可能为她免罪？

“什么……？”

群青在回廊拐角，正与黛眉低语。

黛眉进院时行色匆匆，神情略有不佳，我原本并未挂心。

可她恰巧被群青拦下，不过说了几句，便惹得群青惊叫。

“死了？！”

我心中一紧，止步廊前。

群青手里的杯盘碗碟，皆随着食盒翻倒，摔碎在地。

法则之72

黛眉已收拾好一地狼藉，群青却仍靠着回廊立柱，双肩轻颤。

我朝着黛眉摆了摆手，遣她先行退下，方牵住群青，一同坐于廊中。

“黛眉说的，可是……？”

我咬咬唇，却如何狠不下心，说出“岚芍”二字。

“主子您别担心。”

群青抬眼望我，泪便夺眶涌出。

“不是姚夫人，是胭脂。”

胭脂……

我记得，她当初随岚芍去了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