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燃+番外(112)

作者:兔子撩月 阅读记录

郭景焕长喟一声,站起身来,步履蹒跚,佝偻着背,走出了房间,对守在门口的阿旭道:“替三少爷解了绳子罢。”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门外候着的郭太太听见他的吩咐,激动不已。

“拦不住他,便只能放他去闯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管不了了。”郭景焕嘱咐郭太太,“去替他收拾行李罢,杭州比广州冷,替他多备些冬衣。”

郭太太听了,哭着跑去找郭蔚槿,叫她一起来整理郭阡的行李。

她的眼泪不住地流,只能让郭蔚槿来叠衣服,低低絮语:“我早晓得,郭家的男人,一个个都拦不住,都是要上天飞的。”

郭蔚槿望着郭太太,却默想:又何止郭家的男人呢。

若不是阿阡走后,无人再能看顾家里,她也好想上天飞一飞。

***

郭阡本想在郭景焕放行后的那个早晨,趁天一亮,就动身去杭州。

可他提着行李箱,打算出发时,甫下楼,却见郭景焕身姿端正地坐在沙发里,抽着烟斗,极有耐心地等他走过来:“先陪我去个地方,再走也来得及。”

郭景焕带他来的竟是郭家的祠堂。

他从不晓得郭家的祠堂长什么样,因他是私生子,名字入不了族谱,祭祖时进不了祠堂,死后灵位也摆不进来的。

却从未想过,他临走前,还能得此一见。但见了才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

祠堂阴冷晦暗,香雾萦绕中,朱木牌上镌刻的名字被笼在层层烟雾里,已看不分明。

郭景焕与他并肩而立,看过一个又一个祖先的名讳,声音苍凉难辨:“人人都说蔚榕像我,可我自己心里清楚,你才是最像我的那个。你心里想什么,总以为我看不出,可我却像看我自己的二十岁一样,什么都看得很分明。”

“你昨日骂我同你大娘,除了想激我放了你走,无非就是想让我们最好能怨你憎你。这样一来,你若真出了事,我们也不会伤心难过。你说你是嫉妒你哥哥才去笕桥的,可你若真嫉恨他,看了他的临行信,为何又会神色黯然呢?”

“祖宗面前,不可妄言。”郭景焕转过头来,望着他那个仅剩于世间的亲生儿子,“告诉我,你到底是何时决意去笕桥的?”

不止是郭景焕在等着他的回答,他面前的朱木牌位们,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在法国,收到电报,说哥哥意外离世时。或许……或许是更早些的时候……”已疲于再扯谎了,郭阡卸下了满身荆刺,对父亲推心置腹道,“我从未有哥哥这般救民济世的宏才远志,我去法国学飞,本是为了好玩。可当我身在法国,听人人都在讲‘航空救国’;听那些鬼佬用法语笑骂我们无能;听街上有人在高唱《义勇军进行曲》;听教官说中国人懦弱怕事,本就不适合飞行……我自己都不晓得是从哪一刻起,我已下定了决心——我要去笕桥,我要上天飞!我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该做的事,去翱翔长空,去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闻言,郭景焕仰天长叹:“我拦着你,并非是我懦弱自私。若我再年轻二十岁,我也愿同你哥哥一样,投身前线,抵御外侮。”

他怆然泪下:“可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我只想你平平安安地活着。若你姆妈还在世,她也只想看你过普通人的生活,看你成家立业,儿孙绕膝。以我们郭家的家底,日后无论战事如何,我可带你们去国外,躲一时风平浪静。”

“可亡国奴,还会有风平浪静么?”郭阡既问父亲,亦问面前沉默的列祖列宗。

见他无言以对,郭阡径自说下去:“我记得,初进法国航校时,航校的教官们都不让我去飞凯旋门,因为他们说中国人定然做不到。可当我飞过凯旋门之后,他们说的不是郭阡飞过了凯旋门,而是中国人居然能飞过凯旋门。”

“你还不明白么,阿爸?我们的名姓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第一眼能看见的,是我们的黄皮肤黑头发;脑子里能记住的,不是我们各自的名姓,而是我们是中国人。”

“如若我们驱不走日寇,如若国土最终难逃沦陷,不管我们躲去哪儿,即便躲去国外,哪怕再有钱有势,也是别人眼里连狗都不如的亡国奴。”

“我不是不怕死,但我更怕不能堂堂正正地站着做人;怕我华夏子孙,世世代代,都要饱受欺凌,跪着做别人眼里连牲畜都不如的亡国奴。”

“可你一个人,即便上了战场,又能改变什么呢?”

“但并非是我一人。哥哥的旧友,我的同窗,我的师长,他的师长,我们都在做我们该做的事。我很快便会有我的战友,与我并肩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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