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支大军，背井离乡征战了两个多月，思乡的情绪早已像平原上蔓生的春草，在军中四处蔓延。好不容易前阵子打了个大胜仗，士气大涨，无不渴望一劳永逸，将琦国最后反抗势力消灭殆尽，早日凯旋归乡。

蔺恭如立刻道：“再给我两日时间。”

将军放了话，邹平昌纵有再多情绪，也只好吞回去。

想了想犹自不甘心：“那这两日，将军对将士们可有什么安排？营里闲散太久，恐消磨意志。”

蔺恭如心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茫茫大平原上，唯一能有的娱乐活动恐怕就是到前面琦国人藏匿的山谷里捉野禽走兽了。又不能明目张胆派人去，晏殊离他们剩多少流亡势力尚未可知，若是遇到埋伏，折损人力又是可惜。

沉吟片刻，“遣一队机灵点的兵士，把靠近山谷的地形探一探，尽可能将详尽路观图描绘出来。若是遭遇了琦国士兵，不用正面抗击，退回即是。”

有了来自将军的最新命令，邹平昌精神一振，道：“是！”

拱手告退，临走前，又狠狠瞪了晏殊离一眼，欲言又止的出去了。

蔺恭如打发了他，长舒一口气。

想起邹平昌那几句不似空穴来风的话，往晏殊离看了看，又看了看，“你和我……”

“死生不同戴天。”晏殊离冷冷给他结论。

蔺恭如：“……”

他方才一脸愕然地反问邹平昌，自己同晏殊离有什么谣言中的关系时，分明留意到晏殊离眼底有强行压抑的情绪。

但说也奇怪，晏殊离神色与其说是黯然神伤，不如说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他好似并不想要印证什么传闻，恨不得同蔺恭如撇清得干净，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蔺恭如还想再细细探查，那人索性背转了身体，不再给他继续揣摩他的机会。

也罢。

这人身上有应墨闫的印记，若是同他接触过深，只怕又给了应墨闫可趁之机，借助自己之手害死了他。

应墨闫那个混账……

指尖死死掐进掌心，蔺恭如要费上好大一番力气，才能将想到这个名字时胸口翻腾而上的怒意与仇恨压制下去。

应墨闫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同他做了条件交换，承诺让他再次轮回转世的交易对象；而是借刀杀人，害了叶明诀、辛芜、长孙霨与顾俭性命的阴险小人。便是堵上这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也定要同他一一清算彻底。

决不能让他再轻而易举把控局面，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

叶明诀他们尝到的痛苦与绝望，他发誓要逐一反噬给应墨闫身上——！

帐帘掀开，贴身服侍蔺恭如的少年侍卫，提着一罐子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

“将军，墨大夫熬了袪风寒的药，嘱小的拿进来喂给犯人。”

那汤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味，随着帐外扑进来的寒风一道，钻入晏殊离的鼻间，他无端抖了一下，身体泛起一层细密凉意。

蔺恭如看了看那汤药，用古褐色、约摸一海碗容量的陶罐盛着，药液颜色看不甚清，只觉得浓腻粘稠得很。

奇怪道：“我让墨依给他开点促进食欲的草药，他倒好，这一大罐子让人吞下去，不饱也撑得慌。”

那少年侍卫道：“墨大夫说这只是第一味，后续还要接着开上十几日，方能根治。”

蔺恭如摆摆手，他便走近晏殊离，将药罐放在那人刚好能够着的地方。

晏殊离面上不露痕迹，心间却已泛起苦疼。墨依开过来的究竟是怎样的药，没有人比他心头更加雪亮。

这药液若是咽了下去，便无回头路可行……

左手下意识拢上玄甲遮蔽下的小腹，隔着那层冰凉森寒的甲衣，一阵有力的踢动隐隐传来，既活泼又欢快，满是不谙世事的柔软。

晏殊离怔怔的抚在腹侧，凝神感受着腹内传来的小小动静，人仿佛痴了过去。

他一直等到那阵羽毛般的喧嚣中止，才垂下眸，慢慢伸手握住面前陶罐的耳柄，一点点提起来，素来执剑平稳的指尖难以察觉的轻微发颤。陶罐中的药汤已然变温，罐身传递过来的触感冰凉。

薄唇抵在罐口，齿间却咬得死紧，许久无法张开。

蔺恭如听见镣铐轻微响了两声，看见晏殊离端着那药罐，一双朗星似的眸子微微泛着红，竟然始终保持着端持的姿势，久久不曾沾上一滴。

有这般难喝？

这玄甲将军着实古怪。

捉进来时满身是伤，没听他吭过一声；给关押在牢里吃不好睡不着，也全然不放在心上；挟持自己欲脱身时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沓，端的是个雷厉风行的武将做派。

怎地喝个药，勉强成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