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最好趁它还温着，一口咽了下去，以免小病拖成大病，自找麻烦。”

晏殊离猛然将头抬起。长长睫毛不断颤动，泛着红的眼眸里透出似嘲笑，似轻蔑的神气。

他勾起薄唇，牵动出一个幽微的上扬弧度；整个人像一尊浸入冰窖的雕像，散发出森森寒意。

他看着蔺恭如，目光转瞬不移，好像看着他就有了喝药的勇气。手指一抬，再不踌躇，仰脖将罐中药液一饮而尽。

他饮得太急，太快，动作中莫名透露出一股决绝的意味。药液顺着喉头一涌而下，堂堂七尺男儿仿佛被呛到了般，难受的一边呛咳，紧闭的眼角缓缓沁出点湿意。

哐当一声，一滴不剩的药罐被玄甲将军扬手扔到了军帐另一侧，滴溜溜在蔺恭如脚底下打了几个滚，四分五裂。

“……”蔺恭如无可奈何的看着那个脾气极差的俘虏，喝完药后身形绷得紧紧的仰靠在禁锢着他的木桩上，面覆寒霜。

侍卫蹲在地上收拾碎片，听得帐外有人来报：“报——将军，叶家家主到了。”

蔺恭如先是一愣，继而狂喜：“叶家——玉兰山庄的人？”

“是的。他们当家庄主和二庄主，亲自过来了。”

蔺恭如抓起挂在一旁的外袍披上，将一盏茶功夫前对邹平昌说“本将还须两日休养”的话抛到九霄云外，踩着劈啪作响的未收拾干净的陶罐碎片就跑了出去。

一名副将的营帐里，见到大步迈进来的蔺恭如，玉兰山庄的现任家主和二庄主放下手中杯盏，起身拱手施礼。

“玉兰山庄接到飞鸽传书，知晓战事紧急，早一日修复遂宁，早一日助将军上阵杀敌。故丝毫不敢耽搁，当即快马加鞭往启屏原赶。”那位年纪稍长的大庄主叶有悠道，“听闻将军伤重，叶某等人本不欲惊扰将军，正预备先去看看遂宁损伤情况。”

蔺恭如喘息甫平，眼睛紧紧盯着叶有悠身后的二庄主。

那名唤叶有凌的二庄主，同他大哥一般穿着明黄色华贵衣衫，鎏金丝线滚边，额间一抹珠翠镶金抹额，气度一样的富贵华丽，眼角眉梢却含着淡淡的天真意味。他年纪较他那大哥只小上四五岁，面容看起来却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半大青年。浅笑盈然的向蔺恭如看来时，活脱脱某个人的影子。

蔺恭如心跳骤然加快，又停顿了片刻，恍然间竟然不自觉的痴痴望着他，无法移开视线。

喃喃道：“叶明诀。”

他听不见叶有悠说了什么，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始终锁在叶有凌身上。

旁边还站了好几名玉兰山庄的弟子，离他颇近，听见这功勋卓著的一代名将，口中喃喃唤着一个他们庄里闻所未闻的名字，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会。

这些人都很年轻，亦是庄中着力培养的后继力量，对征北大将军可谓慕名已久。此次听闻将军/长/枪/折断，纷纷踊跃表达陪同二位庄主前来的意向，想一睹大将军风采。

没承想将军见到他们两位当家庄主，神情间却颇是有异。

叶有凌同样听见了那个名字，他也是一头雾水，但仍然冲他笑了笑：“将军是否记错了故人？玉兰山庄门下，并无人唤此名姓。”

他一开声，声音柔和而优雅，同记忆中少年清亮活泼的音色相去甚远。

蔺恭如恍惚一瞬，登时回过神，心中骤然攀升的强烈情愫，被这殊异的音色泼成灰烬。

“是……本将记差了。”

他强行将目光从叶有凌面上收回来，压抑着不让自己去想那个不在眼前的身影。

深深朝叶有悠一拱手：“当此战事吃紧之际，玉兰山庄仗义前来，蔺恭如不甚感激。军营条件艰苦，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庄主包涵。”

第八十七章 怒（七）

蔺恭如离开主帐一盏茶功夫，他的贴身侍卫收拾好地面陶罐碎片，将蔺恭如看过的文书整理了一番后，也离开了主帐。

晏殊离听见脚步声渐渐消失，方睁开眼睛，低下头，吐出方才喝药时偷偷藏在舌尖下的一把极小、极薄的锉刀。墨依特意将药液调配得那般浓郁粘稠，一是为了药性充分，二是为了让其他人查看药物时，察觉不到埋在底部的这把精巧物件。

好在没有谁会想到要查看军中首席军医亲手熬煮的药汤，这个小玩意便顺顺当当送到了晏殊离手里。

晏殊离将那薄刃锋利的一面咬在唇间，抬起被铐住的双手，咬着锉刀凑近镣铐的锁孔，缓慢的左右移动，一点点尝试着撬锁。

这种开锁方法很是费力，力度掌握亦需要无比精细，稍有偏差都难以打开这些燕凉士兵精心打造的镣铐。他也不能在自己手腕或口唇间造成任何显眼伤口，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的逃跑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