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153)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金五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心里气得要一拳揍在白衣刀客的鼻梁骨上。

他终于忍不住了,把那枚铜钱往楼下一掷,冷冷道:“谁稀罕你这一百文?”

若是有候天楼的刺客在场,定要吃上一惊:他们那位素来被人视作血刃无情的黑衣罗刹、自负轻狂的少楼主此时可要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古怪刀客给恼得心头火起。

白衣人见他丢了那枚铜板,竟惊慌地凑到阑干边往下看,道:“公子,你不稀罕,在下可稀罕着呢!”

这人行事颇不合常理:既是来饮海津最名贵的酒,却偏要向地痞无赖们讨酒钱,待把棠下眠喝到口里又吐了出来——不像个要喝酒的江湖人,倒像个诚心找事的人。

自从见到此人后,金五觉得自己愈发烦躁。他道:“既然未曾喝过酒,为何要来此处喝?”

白衣人郑重道:“在下听说要想成为江湖大侠,需先会喝酒。喝得越多,气势越盛。”

金五斜眼看他:“…喝酒的人里,大侠少些,醉汉多点。”

白衣人接过他话头道:“喝酒的人未必是大侠,但大侠总是在喝酒。”他摩挲着下巴道,“今日一试,方才知道‘酒’这物事算得一场酷刑。唉,又辛又辣,如何下得了口?故能饮酒者都是无畏的,能受得了喉口烧灼之刑。”

金五不语,捏着觞耳的手却不曾停歇,转眼又是灌了几碗酒下肚,如喝水般眉头不皱一下,直看得那白衣人惊滞。

末了,金五用袖子胡乱一抹嘴,将酒觞丢开,淡淡道:“说要饮酒的是你,说要我陪的也是你。”他嘴角微勾,挑眉道。“你究竟要如何?”

棠下眠喝不醉他,但却在他眉目间点染了酒意。只见金五素来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层薄霞,飞扬的眼角抹着酩酊的浅红,敛了锋芒,竟透出几分灵动之气来。

水帘流泻,轻雾弥漫,潋滟水光似是映在了他眼里,衬得那抹碧色愈发明艳。白衣人怔怔地望着他,忽而喃喃道。

“…果真很像。”

金五一歪头,他没听清。

白衣刀客却已轻咳一声,收起了方才那怔神的模样。这回他拈起酒盏,勉强喝了一口咽下,才道。“看着公子模样,总会令在下想起一人。”

金五冷笑道:“放心,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从未见过。”

他估摸着即便见过,也是见过哪位倒霉的候天楼刺客。谁叫左楼主偏爱他这张脸,把全候天楼的刺客都整得一模一样。

那白衣人却自顾自道。“在下此次离开海津,便是为了去寻那人。”

“听来不是你同乡。”金五心不在焉道,他正伸筷去夹鸡腰子,趁对方不备塞满了一嘴巴。

“在下先几年在西北,倒是与他有数年未见了。”白衣人愉快笑道,笑声里却带着几分悲凉。猝不及防的,白衣刀客说道:“——若他未被候天楼杀害的话。”

听到“候天楼”三字,金五的心陡然一沉。

他正持筷去夹碗碟里的藕片,手腕一抖,险些连菜带筷一块儿摔了。待抬眼去看酒案对面那人时,只觉得轻颤笠纱下似有两道澄亮目光投来,明明温和平缓,却如天山冰雪般彻骨寒凉。

那人盯着他的手腕。金五先是一愣,方才惊觉自己腕上有茧,那是常年缚在臂上的筒箭磨出来的。他想缩手时已然不及,白衣人轻轻按住了他腕子,状似好脾气地笑道。

“公子你……莫非是候天楼的人?”

金五的眉眼不可抑止地轻颤了一下。

那白衣刀客的手似坚冰一般,他未曾想过此人看似温文和善,却也能如此冷硬。

“何出此言?”

白衣刀客捻在他手腕处,道。“公子指上、腕上皆有茧,显然是对暗器熟稔之人。脉象又虚浮,似是方受过一次重创。”那人关切道,“在下看公子伤还未愈,现下可还好?”

话语听似和缓,金五却只觉得心冷,那人只消一看便全揭了他底细。

他忽而又觉得不对劲:莫非这白衣人寻衅那群地痞、又邀自己到这雅间里饮酒就是为了弄清自己是否是候天楼的人?先前三娘遭欺侮时他确是出手相助了一回,说不准那时被这白衣人目睹了他施展功夫的模样。

看来此人来头不简单。不仅不简单,还是个难以应付的主。

于是金五索性将碗筷一拍,挣开那人的手腾地站起,忽地伸手去解衣襟。

白衣人被他这举动惊到,忙捂了眼慌张道:“这、这是何意?”

“你说我是候天楼的人,”金五居高临下地望着白衣刀客,“…我便给你看看身上到底有没有如意纹。”他言辞冷厉,苛责之意尽显。

见这黑衣少年反而咄咄逼人,那人先乱了阵脚,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公子请坐,在下绝不是怀疑,不过是寻人一时心切,又见公子身着黑衣,故道出些胡乱言辞,真是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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