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210)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唾沫星子在黑暗里激烈地飞溅。过路人似是被这大阵仗吓着了,良久才小声道:“那…讨回来不就成了?”

“讨?您瞧瞧这人腰里那把刀,准能把人削成面。”丰元人们摇摇头。“唉,像这种江湖混子,咱们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么?”

那胡人师傅不过喝一声的功夫,街巷里顿时人群消散,鸦雀无声,门户紧闭,静得似是绣花针跌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白衣人懵懂地站在煎饼铺前,对着斑驳的竹篾帘子发呆。脚边是翻倒的桌凳,几只从笼门里跳出的花羽鸡围着他打转,啄着地上的脆饼屑。

他望了一眼手心里躺着的一文钱,只觉得困惑不已。他带着这一文钱在丰元里走了月把有余,却没人要收他这文钱。初时旁人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现在会一溜烟缩进屋里藏着,眼珠子却审慎地盯着他瞧。

日头起来了,在街尽头遥远地照来,百来间廊房像是笼在金纱里。廊房边是一溜儿榆树,白花花的榆钱像雪一样飘落在地上。

白衣人往东头走,却见远处铺前摆着盆嶙峋的小山子,有位婆子手拄竹杖,坐在小凳儿上。穿着大袖紫衫,反面髻尖尖,黄眉墨粉画得极浓,像将谢未谢的老牡丹。

待他经过时,那婆子张开豁牙的嘴问道。“你——姓甚名甚?”声音颤颤弱弱,似是随时都要魂归西去。

白衣人心里嘀咕,兴许是他在丰元里已晃了有些时日,这婆子眼熟他了。

他想了想,道。“…玉甲辰。”

不想这婆子听了他名姓后,原先佝偻的背突地直起,原本若游丝的细声猛地变粗,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玉甲辰,癞皮狗还想好吃好喝!老娘送你把牙子,吃你嘴垢去罢!”

白衣人抬眼一望她家铺子招牌,这才想起十天半月前在此处讨了碗挂面,这老婆子抠得很,日日惦着省几文钱去攒花粉钱好把自己妆得花枝招展。

“对不住对不住,”白衣人抱头躲过老婆子戳来的竹杖,身法轻捷。“别看在下此时囊中羞涩,但改日定还,一定还!”

“老娘信你个讨吃的!二狗油!”婆子嫌戳他还不够,从地上抓土灰来扬他。

说着迟那时快,廊房四周冒出些脑袋来,都是眼里烧着火的丰元人。“打!”有人先喊道,于是土块石子如雨般飞向白衣人。

缩头缩脑了月余,这朝他们终于鼓足勇气来赶人。于是石子投得愈发畅快果决,仿佛胸中积郁恶气能就此一清。

白衣人往坊墙上溜,他脚步印在何处,下一刻便有密密土石掷来。刀客按着斗笠轻盈避开,心里却在想:奇怪奇怪,在下明明说过改日定会还账,怎就如此不待见在下?他在天山门里待得久,自小又是过着与铜臭无缘的日子,竟也对如何挣钱使钱生疏得很。

坊墙夯得不实,黄土簌簌往下落,白衣人爬了几步就难看地摔在了沟渠里,溅起几道脏水花。众人见他狼狈,哈哈大笑,口里却喊着:“纳钱来!”那婆子粗着嗓子骂道:“女子家不守妇道,不知廉耻,连土窠都不收……”

白衣人吐吐舌头,他身上只有一文钱,且也早被当成女子当惯了,倒也没放在心里。于是便拱手向人群笑道:“诸位放心,在下定会将钱款偿清。”

听他信誓旦旦,众人反而勃然大怒,“那得等到猴年马月?”菜叶臭蛋随即抛来。于是白衣人索性往浑浊发臭的水底一钻,他转了丰元月余,连沟道都摸得清清楚楚,便顺着水游跑了。

……

河沿是脂粉烟花之地,夜里琴瑟和鸣,欢言浪语,常有姑娘小唱在河里涤脏污衣裳,搅得落在水里的月牙碎成璨璨银片。

白衣人在水边摘了笠帽,捋缠乱的丝条。有裹着青头巾的姑娘看了他几眼,便红着脸丢来几个皂角球。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向她们拜了三拜,趟进河里搓洗沾满了鸡鸭毛的外袍。

他正仔仔细细地搓着袍上的污渍,有个抱着木盆的小厮过来了,在他身后盯了许久,忽而道:“够啦,够干净啦。”原来是他在衣上搓了几层草灰,又觉得不够,反复洗涤,在旁人看来像个傻子。

他从水里捞出白袍,对着月亮仔细地看。“真的么?”

“真的。”小厮说,“比去年冬天里的新雪都白。”

他笑呵呵道:“那在下再洗两遍就够了。”

“还洗?”

“身上穿得干净,人才舒坦。”他理直气壮道。

小厮蹲下来,把木盆摆在一旁,喃喃道。“衣服洗净了,人却是不净的。”

白衣人歪了歪脑袋,他没听懂。

小厮的眼里像是跳着扭曲的火,他舔舔牙,道。“姐儿,要多少钱买你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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