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607)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枝杈在火中噼噼啪啪地作响,庄稼汉沉默片刻,赧赧道:“鄙人是…流落到此处的过客。”

王小元想起钱仙儿所说的话。那时钱仙儿说山中有劫人钱财、害人性命的幽鬼,语气中颇有痛恨之意。可作恶的分明是恶人沟中的山鬼,说不准钱仙儿正是在颠倒黑白。

于是他艰难地问:“既是过客,又为何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农家子叹气道:“这处十分凶险,是恶人沟与候天楼的交界之处,鄙人就是遭了他们前后夹击,这才断了条手臂。如今附近山村尽被他们劫掠一空,又有不少冒着他们名号的凶徒趁火打劫。鄙人和伙伴们只得权且避在此处。”

系绳上确是还悬着其余人的麻衫袍子,王小元一望石窟内散落的豁口瓷碗,一对对树枝削的细筷落在原处。

“下山逃走…不成么?”

庄稼汉倏地浑身战栗,微微摇头,“山下…有候天楼的……恶鬼。”

这人实在是一副惊惶之极的模样,牙齿相撞的格格声甚而传到了王小元耳中。“而且不同于寻常恶鬼,那儿镇守着候天楼的…左右护法。他们的剑法、刀法虽不是鄙人平生所见之极,却…无人能与之匹敌!”

说罢此话,这幽魂似的人物竟紧紧蜷作一团,仅余的一只惨白手臂环抱着自己。

王小元沉默不语。他心中在思索着一事,玉求瑕以前与金乌同游时,曾听得金乌说过候天楼的一二事。颜九变是候天楼原来的左护法,可如今这人做了少楼主,那如今的左右护法究竟为谁?

“如今山下的邸店、驿站全被恶人沟占了,外头也混乱不堪。”农家子颤声道,“他们做着伤天害理的劫财害命之事,却说咱们才是‘山鬼’!鄙人甚么也没有做,鄙人只是带着大伙儿在这躲避度日,却被扣上怙恶不悛的罪名!”

窟外依然阴雨绵绵,潮湿的水汽间。庄稼汉忽地以手捂住面庞,筛糠似的觳觫,最终从喉中挤出痛苦不堪的字眼:

“所以鄙人方才见到你…才想着要救你回来,能做一件善行便是一件,能救一人一命,便是积得道行。鄙人打不跑他们,便只能做这等小事聊以自慰!”

浑身棕衣的农家子将脸埋在手掌中,呜咽抽噎。悔恨与痛苦仿若罗网,交织笼罩在他心头。也不知这人在此风餐露宿、终日警惕恶人沟与候天楼的风声畏缩过活,究竟饱尝了多少辛酸。

王小元有气无力地牵了牵蓑襞衣的下裙,轻声道:“多谢你…救了我。”

这一声道谢似是略微抚平了农家子的心绪。

过了许久,庄稼人抹去眼角泪珠,从胸中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箬笠微动,他又化作火光间落在石壁上的一片平静的黑影。

独臂的庄稼汉犹豫许久,开口道:“其实,鄙人救您…还有另一番缘由。”王小元侧过脸望他,只见他涩笑一两声,余下的左臂不安地捏动着衣角。“鄙人…曾见过您一面。”

“见过我?”王小元大吃一惊,他在脑瓜子里搜寻了一番,却记不起曾见过此人。这独臂棕衣的农家子着实古怪,虽嗓音嘶哑,却能听出仍旧年轻,若是见过一回,自己便不应忘却才是。

农家子踌躇道:“是,钱家庄时曾见过一回,那时蒙受了您照顾……”

王小元了然。龙尾山离钱家庄倒不算远,那时他冒作玉白刀客,和假冒的黑衣罗刹来了场当众对峙。这庄稼汉约莫是那时的庄客,却不想从那处逃出后又流落到这凶诈山鬼盘踞的山中。

焰苗在寒风中惴惴不安地跃动,岩窟中寒意不减。王小元披着麻布烤了一会儿火,从麻绳上扯下还未干透的衣裳穿上。他问:“那候天楼的左右护法在何处?”

细雨仍在沙沙落着,从岩洞中望出去,只见天边隐现出鱼肚白。林中浓翠仿若被雨打落,黯淡地落在泥洼中,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幽荧绿光。农家子望着雨幕半晌,踟蹰着道:

“劝您还是…不要碰到那两人为好。”

王小元笑道:“没事,我斗得过。”

他休息了一宿,困乏之意略散了些,又吃了些糠麸下肚,勉强有了些精神。

农家子却倏然摇头,压得极低的箬笠底似是迸发出灼眼目光。“他俩不仅是功夫高强,用心还极为险恶。依鄙人看,那可是候天楼中最为蛇蝎心肠的恶人!您斗不过,鄙人瞧得出来!”

说此话时,这庄稼汉浑身战栗,似是有满腔怒火要从腔中喷出。

雨丝斜了进来,王小元摸了摸潮湿的鼻尖,讪笑道:“现在是斗不过,但要是有一把刀在,那可就说不准了。”

庄稼汉并未对他的话置喙。他垂首沉默片刻,雨珠顺着箬笠滑下,断线珠子似的碎在眼前。过了许久,他缓慢地站起身,扶着岩壁往洞窟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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