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815)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浮尘之中,那人仿佛飘然独立,衣袍不沾一丝尘埃。

“承让。”王小元对他一笑,“还要再来一趟么?”

李方生动了动唇,没发出一点声。若说先前他只觉自己遇上了强横敌手,咬咬牙尚且能挺过,如今却似是见着了下凡天人一般。只一刀,这一刀却教他领教到了天渊之别。

他发觉自己的两腿在抖抖索索,软如糜子面,忽地一下便跪了下来。

“不…不用了。”

王小元伸手一挥,便将插在梁木上的乱山刀劈落,又客气地交还到李方生手里。李方生浑浑噩噩地接了,脑袋中一片混沌。

一个乡野的武馆师父,怎地要比他今日见过所有人都要技高一筹?还是乱山刀真的一无是处,北派不过徒有虚名?

对街是个卖莲花酒的铺子,门前坐着个看廊房的老婆子,满口牙都掉光了。天有暮色,她本该拾掇起板凳回房去了,此时却跑到武馆门前哇哇地叫起来:

“王小元!你个短命娃儿!说了多少回了,练刀便练刀,别把老娘的铺子也一同削了!”

听了这话,王小元先前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面色煞白地赶忙跑到门边去看。他方才那一刀非但削坏了武馆的门柱,连对街的铺子也遭了殃。酒旆杆子裂了,门前的大水缸和方从板车上卸下、列在廊坊前的一排陶坛也破了肚,酒水流了一地。

“叫你家主子来偿我酒水和修缮的价钱,知道了么?”那婆子恶狠狠地道,眼里凶光怒放。

“是,是。”李方生方才从地上爬起,却见得那方才还从容不迫的武馆师父点头哈腰,满面愧色,口里忙不住地道。

婆子骂骂咧咧地回酒肆里了,王小元哭丧着脸,慢腾腾地拾捡起被自己折腾得破烂的武馆。他今儿方才洒扫过一回,这下倒好,又得再清扫一番了,还得腆着脸同金乌讨钱,也不知他家少爷会拿他如何打骂。

李方生踉跄着挨到他身边,结巴着问道:“你…你这是甚么刀法?”

王小元将堂号牌匾扶起,靠到墙边,他正忧心今夜怎么同金乌交差,信口道:“是神功无敌刀法。”

“真…厉害。”李方生两眼无神,喃喃地喟叹,“确是神功,也的确无敌。”

他步履沉重地走到墙边,弯下抓起褡裢,丧魂落魄地说起自己的事儿。“我来嘉定…是为了试试自己的刀法。我要给过世的爹爹和兄长报仇……证明乱山刀是咱们北派、不,是全天下最好的刀法……”

李方生背起褡裢,脊背似被穗子压弯的麦秆。他朝着王小元凄然一笑,

“而今我知道了,我甚么也不是,身上甚么也没有。既无过人的功力,也没习武的悟性。”

说罢这话,他仰头望天,自嘲地苦笑,“就连一个落脚之处也无。”

“悟性倒还是有的,还要比我好上许多。俗话说,勤能补拙,你本就不拙,再用功些便更不得了啦。”王小元拿着笤帚,扫了扫地上的灰,朝他安慰地一笑,又忽地想起甚么事一般,道,“你今夜有去处么?”

“没、没有。”李方生窘迫地摸了摸顺袋,忽地想起此时近夜禁时分,一路走来的客舍又尽皆无房,不由得急道。

“说来冒昧,但您…您能收留我过夜么?我这儿…今日得了许多钱,定会付您留宿所费!”

初来这嘉定,他人生地不熟,一路上又听得些风言风语,说嘉定有些黑心驿舍,爱往过往行客吃食里放蒙汗药,趁夜里睡熟了拖去东厨里宰了。他虽胆儿肥,不怕迎面强敌,却怕暗里黑手,又见王小元武功颇为高强,似是个正经人物,便不由得央求出声。

“要我睡马厩也成,有叠干草便好。”李方生几乎要跪下来大行跪拜,“求您了,师父!”

王小元沉思片刻,道,“我不是管事的主儿,拿不定主意,你先暂随我来罢。”他笑了一笑,“不过,你若是想学刀,府上倒有几本刀谱,能借你观阅。”

——

随着这着月白衫子的少年一路走,李方生顺着绵延的卵石墙走到了一处府邸门前。只见得碧树苍翠,石级堆砌,黯淡霞光映红了漆柱间的牌匾,似是写着“金府”两字。

那府苑华美,里头有如河带般的绕墙海棠,奇石垒叠,草木盘郁,小池映出一弯淡白月牙,淡雅而清净。

李方生被那少年带到了一处下房,王小元给他拾掇好了被褥。这处虽离堂屋甚远,但却敞阔整洁,甚而要比北派仍在时李方生住的卧房要好。

他塞了许多铜板给王小元,可王小元却摆手不要,还给他拿了些晚膳和刀谱册子,似也是名流所藏,其中言语颇为精深奥妙,李方生看得直了眼。从这广阔府院、屋中不菲陈设来看,这应是个颇有名势的大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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