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23)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军队尚在集结,斩首胡静斋的钦提已经批下来,杨大智又快了一步。

所谓钦提,不仅需要锦衣卫的缉拿牌票,还需要天子的御笔批文。隆康帝绕过内阁签下了文书,用意已经十分明朗。

诏令传到内廷值房时,人已经押往犴刑台。那是处决天潢贵胄与股肱重臣的地方,有晏一朝几乎不曾起用。陈笠再三向传旨的宿卫确认过,刑期就定在午时三刻,登时手脚发抖。

“夫子乃两朝柄国重臣!而今案由未清,圣人岂可听信讹言,错杀了忠良!”

来传令的宿卫才从仪鸾司调任不久,面对陈笠的质问神情倨傲:“忠良?御史大人博学,卑职便斗胆请教一句,纵观古今,哪朝哪代出过通敌叛国的忠良?重臣,省省吧!”

陈笠气得不轻,秀白面皮微微抽搐,还欲反诘时,忽听身后竹帘轻动,里间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暗叫不好,提袍就往门外冲去,却被宿卫毫不客气地抬臂拦了下来:“指挥使大人有命,三品以上重臣勤政殿外等宣,圣人有要事颁诏。”

天色微微亮,云脚压低,才停歇的暴雨似乎又要卷土重来。沧浪穿过昏暗幽深的长廊,一路出宫门不见人阻拦。他到了角楼下,沿着长阶向上登,每行一步雨丝扑打更疾。他拂去满面雨水,在看清刑台情势的刹那,耳闻滚雷轰鸣。

五马分尸。

犴刑台很大,红衣赤膊的行刑手围着刑台的五个方位站定,身侧烈马长嘶。胡静斋被押上刑台,一身粗缯布衫在泥泞里随意拖曳,手腕脚腕皆沾满了污秽。锦衣卫粗鲁地给他四肢与项间拴上镣铐,用力踹在膝窝逼迫他下跪。

铁链“哗啦”扯响。

胡静斋踉跄着,在雨里高声怒斥:“我胡静斋跪天地跪父母,仁君在上我五体拜服。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受我一跪?!”

刀柄重重顶在胸腹,几不曾把人撞个倒仰。胡静斋大口呕着鲜血,溅在凌乱的长须上。伤人的锦衣卫迈步向前,照面唾了一口,道:“从前你为尊我为卑,我迎面行礼,你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而今你是遗臭万年的卖国贼,我让你行礼,却是给足了你颜面。跪下来叫声爷爷,我让你好死!”

胡静斋望着这张全然陌生又满怀恶意的面孔,眼底有深深的难以置信,他低喃着:“旧仇宿敌,若为一己之私栽赃嫁祸,老夫认了。你我素未谋面,卖国贼这么重的字眼,你怎能轻易地说出口?”

锦衣卫蔑然一笑,拽着链子,让胡静斋整个跌在泥水里,用刀鞘抬高他的下巴:“不想被叫卖国贼吗,好说。只要首辅大人在这纸和约上加盖官印,从前你的那些个通敌行径都可以一笔勾销。”

大雨厮打,渐渐阻挡了视线。沧浪看不见纸上的内容,隔着雨幕却能感知到胡静斋的满腔怒火正愈燃愈烈。

就在这时,伞沿忽然一晃,遮住了沧浪头顶。杨大智不知何时撑着伞来到身后,飞鱼经冷雨淘洗,细密的针脚也仿佛沾带了寒意。

“先生想知道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吗?”

“杨大智,”沧浪齿间咬碎了这几个字,“你究竟为什么,要对老师赶尽杀绝?”

“为什么?”杨大智陡然笑出了声,“看来殿下待您,真是一字一句都怕伤了先生的心呐。”

他感慨完,话锋一转,说,“纸上所书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是让胡静斋以内阁名义首倡华夷交好。先生不必这样瞧我,边境共治已成定局,大晏与关外诸部落结为兄弟,每年资以军旅之费,且许诺金瓯之策永不见于西关,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好一个顺利成章!

沧浪愤然推开挡在头顶的伞,淋在雨里语调激亢:“大晏巍立中原百年,几时不是四方来朝!羌族算什么东西,关外诸部又有何惧。仅凭一战之胜便想与大晏平起平坐,共治边关,资以军费?你不如说是屈膝媾和更为直接!杨大智啊杨大智,你兄与百人骑拿命换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你拱手相让了吗!”

杨大智觑着红绸伞面急速滑坠的雨珠,快得像是流汞,落在眼底染了血的颜色。

他冷静到近乎冷酷:“先生错了。权势之下,我与兄长皆为蝼蚁,当年他拿命换不回的东西,今日也非我能拱手相让。西关的将来不在我等蝼蚁手上,而取决于他、他们,这些身在权势顶端的股肱之臣。”

杨大智拾起脚边的伞,悉心抖干净上面的水珠,“这样的旨意由圣人亲下,大不合适。正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全圣人英名,这本就是内阁该做的。”

胡静斋撑地而起,趔趄直扑,旋即被逐渐焦躁的马儿猛地牵紧锁链,再次带翻在地。这回他没能爬起来,手指向锦衣卫,拼命仰着脸喊道:“叛贼!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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