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24)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锦衣卫迅速抬身,举掌示意行刑手。随着马蹄缓沉地向前踏步,铁链在雨中绷如危弦,锦衣卫听着弦断之际的呻吟,残忍地笑起来:“我劝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同样的话语自若木基口中说出,带着未被驯化的生涩与凶悍。磨得异常锋锐的弯刀进出斩截,适才还抚膺抗议的户部尚书捂着胸口血窟窿栽下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群臣被四溅的鲜血惊得同样说不出话。值房中一时岑寂,肉体匍地的沉闷仿若雷声鸣震,重重砸在所有人迟钝的神经上。

这变数简直难以想象,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若木基甩掉刀口的血珠,若无其事地迈过那具尸体,在一众奢遮人物的注视下,他全无不速之客的惶恐。今日皇城没有窃钩者,业已出鞘的锋刃才是人人必须遵从的铁律。

陈笠死命地按住桌角,怒声犹颤:“大晏臣子,谁不是武将战沙场,文臣死社稷,区区弯刀便想折毁诤骨,佞贼死了这条心!圣人呢,我要面见圣上!”

刀锋阻了他的去路,锦衣卫齐数涌上。

宿卫整顿过后,整个禁中安防就落在了锦衣卫手里。见有人反抗,绣春刀利落出鞘,如映一片雪光,陈笠暴露在那光里,畏怕纤毫毕现,但他仍坚持据理力争——

“便要与关外签订澶渊之盟【1】,也该由内阁动议、朝会商讨后再行定夺,岂有加兵于颈,强使阁臣发令的道理?圣人若有此心,为何不肯出面言明,锦衣卫乃天子近臣,又怎敢偏帮外夷自伤肱骨?”

若木基偏头打量这个手无寸铁,却莫名底气十足的文弱书生,眉间划过一丝兴味。他扔了刀,铁钳似的大掌箍住陈笠两侧肩胛骨,竟是像拔萝卜般将人平地擎起。

挣扎间骤闻得骨裂声响,陈笠喉中逸出怪响,左臂软塌塌地耷拉下来,温润如玉的面庞霎时被剧痛撕拉得不成人样。

若木基再一使力,御史大人的另一条手臂也应声折断,诸臣在他痛不能自已的抽冷声里皆白了脸色。若木基摇晃着断臂,缓缓绽出个笑容,骨子里的嗜血本性暴露无遗。

“谁说折不断,这不就断了吗?”

不知是谁,发出了自雨落时起的第一声求饶。那人猛跃而起,扑到公案前耗光了最后的气力,双脚不听使唤地滑跪下去。

陈笠认出了他,外戚如日中天时,他曾凭借一口好辩才成为高无咎最信赖的掾属。他哆嗦着,字字珠玑的妙语流于笔端,原是那般扭曲丑陋的模样。

“既已担了虚名,大人何必还要强撑。只要签了这纸动议,所谓通敌罪行,不过是您为华夷交好试探前路而已。”锦衣卫喋喋劝道。

铁索越收越紧,胡静斋仰面看天,眼神里空无一物,又仿佛盛着极大满足,“晏室负我,我虽九死,无、无以负晏!”

“冥顽不灵。”锦衣卫眼神倏冷,摇头道:“折进了您一人,还有大人的诸位同僚。阁臣联署,效力堪比首辅亲批,我是叹大人死得不值当啊!”

胡静斋不知何来的力气,蓦然间爆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喊:“吾死不足惜,然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2】。圣心不会永远蒙昧,尘尽光生,尔等鬼蜮伎俩终将无处遁形!”

字迹潦草的盟书初拟就,精、气、神便从执笔之人的身体里被抽离一空。

昔年的高党旧属捧着盟书膝行上前,若木基看也不看一眼,脚尖踮起刀,横到他鼻尖:“歃血!”

歃血为盟的惯例古来有之,只是到了后来,在盟书上加盖血手印演变成胜者对败军的惩戒。若木基此举羞辱意味甚浓,然那掾属迟疑不过半刻,颤颤巍巍地在掌心拉开一条细长的口子。

血珠渗出来,陈笠惊怒嘶吼:“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疯了!”

他的愤怒犹如雨落江海,在阁臣们对于死亡的莫大畏惧面前,是那般无足轻重。紧跟着接二连三地有人扑向那柄弯刀,争相效仿着划破了掌心。起初那些人还知道怕疼,到后来实打实地下了死手,唯恐慢人一步刀便落在了自个脖子上。

一时间,值房内谩骂推搡声、痛哭忏悔声层出不穷。在这荒诞不经的淆乱里,唯有陈笠双臂俱废,靠着桌案腿失魂落魄地念道:“今彼殷商,众口相惑,吾观其野,草菅胜谷,吾观其众,邪曲胜直,此亡国之时……亡国之时也!【3】”

雨水滑过额角,沧浪再不闻雷声,他用尽全力奔向刑台,杨大智也不阻拦。

老师的面容近在眼前,但轰然雨声吞没了沧浪的呼喊。锦衣卫止住马蹄向前,贴在呼吸急促的胡静斋耳畔,陡然抬声:“大人信誓旦旦此生不负大晏,当真不负吗?钦安城中数百冤魂,又该如何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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