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57)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这是向着少将军说的,可王朗显然没打算接他托孤似的话茬。欲上铁索阻拦时,一根竹杖从斜里挑出,看似绵绵地缠住那链条,杖尖下落,却叫持索的力士险些绊了个趔趄。

“何必拦,将军要是遗落了半条命在岛上,你寻不寻?”青衫翠薄,飘然有出尘之意,有只花孔雀故作高深道:“何况现下在岛上的,是王爷的整条命。将军与其费心阻拦,不如多点几盏灯,照亮飘零之人的归来路。”

天崩地裂,沧浪一行被横亘在脚下的裂缝拦住了去路,原定的登船地点洪水横流,船只不知下落。他们被困的地方成了孤岛,密密的雨塞满了树与树间的所有空隙。

“悔了吧?”沧浪放弃地靠上树干,笑里透着深深的疲惫,问常毓,“安生在家当个富贵闲人不好么,做什么非要投身行伍,来受这份罪?”

常毓实在对得起“肩不能挑”四个字,背着那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小鬼走了没几步路,便瘫在地上大喘粗气。饶是这样,他依旧没忘沧浪嘱咐,撕了布条,将自个与破庙屠杀里仅存的活口牢牢绑在一起,视线片刻不离。

“人生在世,能遇几回这样有意思的事,我欢喜还来不及。悔,悔个鸟!”常毓斩钉截铁地说话,近墨者一月,已经习得了行伍之人的真传。

沧浪笑笑,没信得太真,孰不知常小公子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他是锦绣丛里拔出的富贵竹,立稳坐直,活得很顺遂,只是没什么意思。活着没意思,但还没有无聊到非死不可。常公子所有的一切都承袭父辈,包括骨子里的不安分和对冒险的汲汲以求。

所以他选择弃笔从戎,多半是因为新鲜感作祟。按说一个多月过去了,新鲜感早已不复存在,可常毓莫名坚定地认为,这件事情迄今为止仍然很有意思。

“爹常说,船行无针路,四向皆逆风。先生如今就是我们的定盘星,跟着您,岛淹了也一样能出去。”

沧浪没吭声,胸腔震动了一下,以示对他厚爱的感谢:海水都淹到这了,怎么出去,游吗?

远处,层层叠高的浪峰之间蓦然出现了一点白影,点燃了迅速蔓延着的死寂,人群里骤然爆发一声喊:“是船,是殿下的船。”

“先生,可要扶稳了。”

将要撞上浪峰之前,封璘有意压低了声音,促狭地暗示沧浪搭住自己的腰。他的心机被识破,沧浪不着痕迹地偏了身,藏起那只无法动弹的伤臂,说:“这种时候,休要胡闹。”

潮头由远而近,推拥而来,不过弹指的功夫,潮峰耸起一面三四米高的水墙,封璘不知避退,急速地拨动舵盘,冷峻淡定的神色间划过一丝疯狂。

偏他的动作又那么温柔。沧浪有诸般顾忌,但封璘没有,在一片高低无措的惊叫声里,他单手掌舵,另一只手勾紧了沧浪的腰,从后与先生十指交扣。

“那便,挨紧为夫些。”

说话间已是天旋地转,没有一块板条不在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仿佛樯倾楫摧就是下一秒的事。常毓被撞得七荤八素,腕间缠绕的布条遽然勒出了血痕,他仍是没松手,因此险些跌下船舷,幸有怀缨一张口叼住了他的后领。

沧浪无处脱身,封璘怀抱之外的世界于他而言,都是怖惧。直到四周的轰烈归于平静,常毓搂着怀缨脖子的嚎啕声清晰入耳,沧浪被抽空力气的身体方才重新找回了感知。

“先生,”封璘轻蹭沧浪前额,说:“你往那边看。”

水漏指向黄昏时分,天风乍起鹤声远,吹淡了海上浓浓的雾角,依稀可辨礁石滩上挤挤挨挨站了许多人。遥遥看见船来,桨橹声并未引起人群的骚动,不知是谁先点燃了一盏风灯,两盏,三盏,接二连三地,无数盏灯火缀满了整个沙滩。

午后双屿岛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钦安县城。此刻烛火下,除了奉命集结的王家军,还有自发赶来的钦安百姓——

海雾一起,太傅大人回程的路不好走,他们提灯来迎。

沧浪静伫船舷,良久,仿佛成了庙里的泥胎。但只他知道,自己腔子里犹有跳动未歇,而且越来越强烈。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关牢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河山万朵。【1】

王朗巡弋归来,戎装齐备,腰间悬正七星刃,从堤上一步步走下,站到了沧浪跟前,肃然倾身,拜了下去,“太傅大人辛苦。”

沧浪却摇头,说:“辛苦的是常善德,此番,常家立了大功。”

他咬重了字眼,王朗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封璘上前几步,抬掌切在低头解绳的常毓后颈。常毓晕了过去,庙里带出的“小鬼”脸色陡变,须臾震出掌刀,便要偷袭封璘,哪知对方一仰身,轻而易举地避过了,撑地而起时数点寒芒急出,那鬼被百尺烽打中四肢的同时也被塞住了嘴巴,并未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