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62)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可怜常七被呛了个半死,在霉味与排泄物的骚味里,心惊胆战地等待天黑来临。他不怕死,只是惦记着老爷交代给他的事情没了结,死也死得不甘心。

他竭力嘶喊,终于有个做工的小杂役被吸引过来,常七用身上所有钱换来逃出生天的机会,拔腿就往大名领主的舱房里跑,可到了甲板上,他看见一个万万意想不到的人和大名领主比肩而立。

兖王。

常七惊得下巴都掉了。

他紧紧贴在舷墙极为逼仄的夹缝里,听见封璘对大名领主说:“与虎谋皮得拿出诚意,你替本王杀了王朗,我给你一个手刃常家的机会。”

大名领主似是冷嗤了声,说:“南洋水师有今日声威,王爷功不可没。怎地到头来,反要跟我这个死敌合谋,联手对付自己人?”

“非亲非信,算得什么自己人?更何况,最先反水的可不是本王。”封璘道,“隆康四年之后,圣人是如何明升暗贬,本王又是如何到的南洋,这些领主大人不可尽知。但凭王朗把鸳鸯阵之功皆归于黄口小儿,水师府给常家的招安信却偏偏要略过本王。他一个人没有这么大的主张,背后焉知没有圣人的授意,他们是想要拉拢闵地缙绅,意图在水师中架空本王。”

“我凭什么相信你?”

“一旦常氏倒戈,你只剩两个选择,要么信我,要么死。”封璘语声冷酷,“还有,商港若得以保全,往后东瀛的船只出入,与大晏商船同等待遇,你们在兵部的案底一笔勾销。打家劫舍的勾当做来不易,领主大人就没想着换种活法么?

常七看不见倭人脸上的神情,但他知道,对方等这个金盆洗手的机会已经很久了。船身剧烈的晃动过后,常七险些摔下去,他拼命收紧十指,大名领主的回答果不其然让他的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

“一言为定。”

没有人比常七更清楚常敏行对官府的厌憎,他忠心效主三十余载,平生第一回 冒了大不韪,背着老爷找到了王朗。

“火引就在常家祠堂,藏在灵牌前的香炉底部,常七初探一番,拆解起来很是麻烦。”

王朗解开臂缚时说道,笔挺的身姿在约束消失的刹那松懈了下,靠向椅背:“三日后就是奠基大典,届时除了祭拜海神,还得往常家祠堂虚应故事。毕竟鸳鸯阵法姓常,这一关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常敏行如此谋划,根本连面也不必露,本将军敬香祝祷之际,就是挫骨扬灰之时。”

辽无极闲拨虿盆,不防被跃起的蟾蜍咂了手,修眉略耸,指间搓出一捻细末,盆里霎时没了动静。他阖上盖,转头啧叹道:“拿自个祖宗的骨灰作引子,姓常的是个角色。”

王朗让人把茶水泡得浓,低头啜了口,在苦味里慢慢思量:“四面望楼环伺,里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常家精锐悉出,强攻不可取,把姓常的逼急了跟咱们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

辽无极道:“照这么说来......”

“方今之计,只有暗度陈仓。”帘外传来铿锵声,红玛瑙在光隙间的晃动,形似出锋的锐利,迟笑愚打起帘,封璘走了进来,“常敏行究竟只是一介乡绅,便是破釜沉舟,也无法在几日内做到全线封锁。陆上走不通,地下的暗河或许能为之一用。”

问题有解,可是谁也无法松快下来,封璘与王朗对视一眼,各自陷入心照不宣的尴尬。

暗河尽头水流窄而急,无光晦暗时尤其难行,须得行事之人极擅水性。除此之外,这件事难还难在没有第二次机会,一击不中,火舌与衔枚影卫的刀锋谁更快显威,对于执行任务的人而言,本质上毫无分别。

还有一件,无论是封璘还是南洋水师的人,都不适宜作为此事的执行者。原因无他,迄今为止,常老太爷仍是护佑一方安宁的“战神”,在闵州百姓中声望颇高。欲破除火引,必难逃惊扰神灵的嫌疑,一旦事情败露,承受万众怒火之人,决计当与大晏朝堂无碍。

“我去吧,潜底凫水的事,有谁比我更在行?”辽无极摸到了自己的竹杖,起身掸袖,何其潇洒。

王朗蹙眉问:“你?”

辽无极踱了两步,珠圆玉润的腔调念起陆放翁的词,别有一番意气可言。

“一弹指顷浮生过,坠甑元知当破。去去醉吟高卧,独唱何须和。【1】”

王朗平生最厌烦酸文假醋的这一套,今夜却破天荒地没有打断。他定了少顷,道:“水师府再无多余军饷,可以付得起你的酬酢。”

辽无极大笑,仰看穹顶似墨。那年他青衫初染微尘,视山河江海亦如微尘,风吹吹皆可散尽。他不信道、不奉义,不执着长久,万里江湖倥偬,牛车来叶舟去,他变天地亦变。可直到此刻利名脱尽,缰锁无存,辽无极再抬首时,却发现那一片苍远里,仿佛仍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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