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28)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自然也不是那些失了人伦的荒唐时分能够一笔带过的。

安叔怔怔的,他服侍秋千顷多年,从未见过少爷这般冷面含恨的模样。可安叔比任何人都了解秋千顷,如果真的恨到不留余地,随便一支簪,一把剪,哪怕只是一块碎瓷片,都能成为他杀人的利器。少爷并非他口中的不能血刃之人,他只是,还没有下定血刃的决心。

“钦安惨案后,你跟立本能活下来,还有了安身立命的基业,我替你们高兴。往后的事,负重也好,造孽也罢,都与你们无关。”

江湖多风波,沧浪只影而来,只影而去,残缺一地的秋色,燕子落梁也不拾。

“叫后厨备一根糖人,用双倍糖浆,务必做成吕奉先的模样。”

*

“千军万马一将安,探囊取物有何难。

睥睨四顾纵声笑,天下英雄皆枉然。皆——枉——然——”

秋千顷摇头晃脑地吟完诗,朝蹲在墙角的小萝卜头晃晃手里的糖人,“吃了这糖,你便能像吕布一样,长成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了。”

封璘眉头微锁,小小人儿总是做出少年老成的情态。秋千顷愁死了,迈出几步刚要靠近,叫那身量同样尚未长成,獠牙却已初具锋利的小狼横在中间,吓得一步后撤,马尾亦受了惊似的款摆。

“嗤……”

谢天谢地,小萝卜头总算消气肯说话了,尽管张口便是对他的讥笑。

秋千顷心中熨帖,嘴上还要凶一句:“不就是扯痛头发么,大不了为师下回轻点。小小人儿这般记仇,跟谁学的。”

“我不小了,都十三了。”封璘面无表情,双手捏着那根糖人,舌尖一点席卷而过,眼睛弯了弯,很快又压住笑意。

秋千顷临窗打扇,从那一伸即收的舌尖窥见封璘与年纪极不相符的克制。关外的飞沙走石磨灭了他作为孩童的天真,换予一身冷酷肆杀的狼性,除了活命,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被他放在心上。

秋千顷叹口气,焉知这身狼性里有多少是自己的罪过。

他收了扇跳下窗台,持扇的手撑在膝盖,歪着头笑吟吟地问封璘:“甜么?以后你每答应为师帮你篦头一次,我便给你买一根这样的糖人,好不好?”

一梳百顺岁无忧,说不定篦着篦着,就能把小崽子余生的霉运和戾气都扫荡一空了呢?

*

“甜吗?”

唇分,银丝里勾连糖丝,温、香、软占全,喂糖那人更是一块魅骨天成的宝玉,此刻被封璘摩挲得又热又硬。

封璘贴在沧浪腰后的手掌收紧,漆黑的眼里消了欲,只剩下沉甸甸的注视。

“先生今夜似乎不同寻常。”

沧浪半身歪倚,手握狼牙毫不掩饰地点在心口位置,渐渐淡了撩拨的意味。一人擒一人软肋,轻纱帐上,这是个相互对峙的姿势。

“知道王爷近来为炮楼修筑一事忧心,沧浪无别的可做,雕虫小技慰君心肠罢了。”

慰君心肠么?封璘轻扬唇角,磨牙霍霍寒光凛凛,怕是想将他剖心断肠吧。

封璘扣住那只手腕,将人一带翻身压在榻上,炎热气息裹着糖的甜香覆下:“先生若要慰我心肠,光用嘴怎么可以?”

沧浪耳廓烧红。

清晨在海风里蓦然想起的零星片段,不仅给了他拿捏封璘的机会,也提醒着沧浪:他们曾以师徒之身做过多少疯癫事,凭哪一件拎出来细想,都叫他恨不得把这罔顾人伦的小畜生千刀万剐。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沧浪努力仰高脖颈,下巴够到封璘的肩膀,贴耳问:“要如何,用解忧散么?”

他说完明显感到那人的动作一滞,心中得意,趁热打铁道:“我倒真有一法能解王爷眼下困局,你想不想听?”

岂料封璘对他的小机心敬谢不敏,缓抬一指竖于唇前,轻声“嘘”道:“先生若有教,也容弟子行过拜师礼再说。”

铜壶更漏走过子时,海鸟眠了又醒,潮起潮落都经过几轮,封璘的“拜师礼”才总算告结。

沧浪伏身在那,汗把身下的被褥都浸透了,他发誓这辈子都不再收徒弟。

下辈子也不想。

偏封璘却在此时起了问道之心:“听说先生有一计能解本王眼下困境,不知是什么,但请先生赐教。”

沧浪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狼牙狠掐在掌心,靠着阵阵袭来的刺痛提神:“欲固海防而无银,说到底不是困于财货,而是困于人心。”

他一开口暴露了嗓音的嘶哑,与当年讲学时的清朗玉润不可相比,但封璘依旧听得专注:“何为困于人心?”

沧浪道:“官员腐败贪墨成风,这在闽州三地早已成顽瘴痼疾。谢愔之死虽震撼,但于多年沆瀣一气的蠹虫而言,亦不过是隔靴搔痒。所以这段时日钦差下来,看似清账的清账,盘库的盘库,可实则追缴回的赃款还不够足给军役们的口粮。所谓困于人心,不如说是困于人心无所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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