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31)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储济仓出事了。

今日午后,储济仓大门外突然密匝匝停满了骡马大车。下来几个身着戎装的军曹武夫,将几日前刚领走的胡椒苏木哗啦啦全倒在巷口,扁担一横,坐在上面破口大骂。

“奶奶的,老子吃了二十年皇粮,头一遭儿碰上这等邪事!好好的俸银变成胡椒面,方圆十几里愣是没一家店铺肯收。既如此,老子捧了这屙物回家烂屁丨眼不成!退了,给我换白银来。”

他嗓门极大,很快吸引了同来支取代俸的公门中人围观。眼看窄巷外堵得水泄不通,负责执秤的吏目连忙闻声跑了出来,一问才知道——

就在昨天夜里,以贺府为首的闽州商会突然张出布告,称是为了维系商市吞吐平均,即日起一律不再收购胡椒苏木等物。

椒也木也纵金贵,若不能变卖脱手,在寻常人家还不如后院能生火的干柴。

吏目好容易弄明白这些人暴怒的缘由,却也无可奈何。他今日才顶了执秤的差事,初来乍到又无兵部的权势撑腰,只能赔着笑脸求军老爷们息怒。

那些军曹原本就不是善茬,一连几日难得碰见个软柿子,胡搅蛮缠非要闯进钞库,把香料木料换回俸银不可。

谁知吏目也是个犟脑筋,死活拦在门外不许人进。一来二去动了手,混乱中那吏目不知叫谁推了一掌,仰面磕在储济仓的条石门槛上,登时身子一缩,两目圆睁着竟就死了!

“行凶的武夫何在?”

封璘袍袖鼓风,大步走下城楼,迟笑愚一路小跑才能追上:“眼见闹出了人命,储济仓外一片大乱,不少军官试图强行冲开仓门,还有起哄架秧子的。等咱们的人赶到时,那武夫早已逃之夭夭。”

他稍顿,试探地问:“王爷,要追吗?”

“糊涂东西。”封璘轻叱一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兵部昨日才从储济仓撤走了人,今天就闹出命案。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还用得着细想?这凶手,我看你追了也白追。”

迟笑愚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

对于急等着以身做饵的兖王殿下而言,最头疼的莫过于三州声讨他的势焰还不够大。昨夜,商会一纸布告飞得漫天皆有,封璘早料到储济仓白天要出事,特意吩咐将现场维持秩序的衙差撤走一半。

就是有些可惜那个无辜枉死的小吏。

一身铮骨白做了厝火的积薪,封璘随口问了句他名姓。

“回王爷,他姓安,名立本。家住城南临安巷,其父有间点心铺,便是先生素日里爱去的那家。”

风声贯耳略掩过话声,封璘眉微拧,像是没听清似的:“你说他姓什么?”

*

浮云掩月,月穿浮云。

深巷把风逼紧了,夹带着一股一股臊臭味,扑面劲袭而来。参差而紧挨的院墙门户紧闭,沧浪屏住呼吸听了好大会,方从门扉后的隐隐哭声,推断出安宅所在的位置。

进得门,四壁萧然,灵幡寥动。

安叔守着儿子停在院中的尸身,神情麻木。他家媳妇早死,只留下一个智力不全的大胖痴儿,骑坐在木马上傻乎乎地喊“饿”,并不明白父亲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从前沧浪只当安叔一家日子尚可,未曾想今日得见,竟然拮据到这种地步。

望着安叔半天之内迅速干瘪的脸颊和晦暗无光的眼睛,沧浪目中酸楚,一张嘴,声音都走了调。

“安叔……”

“三少爷来了啊——”安叔迟钝地抬一抬眼,忽然聚起些许精芒,“少爷怎么来了!仔细叫人看见,行馆怕是还不知道您偷跑出来,您快回去……”

“安叔!”沧浪哽咽着打断他,“我来给立本上柱香。”

从前在秋府时,安叔的独子算得上自己半个伴读。沧浪印象里的安立本话不多,一笔蝇头小楷写得极好,与自己狂狷外放的字迹相比,明显多几分含敛内秀。

安叔摸到拐杖,双臂拄着用力支起身。他拒绝了沧浪的搀扶,动作比先前更见滞缓,极慢极慢地挪到灵案前,颤着手去点被风吹灭的油灯。奈何灯芯受潮火折子又抖得厉害,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点燃。

安叔捏着火折子,回过头朝沧浪动了动唇,泪下来了:“人老了,这般没用,老天为什么不收走我,偏要收走我儿?”

一旁的痴儿见爷爷哭了,也跟着哭,身下木马吱呀吱呀响个没完:“爹,爹,饿……”

沧浪再也捺不住,泪如泉涌。他接过安叔手里的火折子点燃油灯,上了香,又当着安立本盖着草席的尸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是我对不住立本。”沧浪直挺挺跪着,挡开安叔慞惶欲来扶的手,“是我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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