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69)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阿璘打算如何?”隆康帝问。

封璘说:“如高大人所言,臣弟命生得不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既道惹佛祖动怒之人要重责,便请皇兄择善而从,一视同仁。”

这么着,高阁老在朝翻云覆雨数十年,头一回体会到作茧自缚的滋味儿。

斥令高诤禁足、手抄《南华经》千遍的圣旨一下,高无咎顷刻间颜面无存;尤其是当他得知,圣人命都察院清查十七年间度牒的发放情况时,惊疑之下,高无咎关上门就在家中发起火,连先帝御赐的青花鱼龙纹笔洗都砸了。

“混账东西!要不是当日你色迷心窍,对普觉寺的那群孩子动了邪念,也不会叫人拿住把柄造谣生事,咱们高家何至于此!”

他站在一地碎瓷里,喘息如同风箱,指着对面沉默不语的二子发狠道:“圣人罚你禁足抄经,你便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直到县主嫁进来。期间再有半点差池,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高诤规矩地垂手两侧,指尖勾蜷衣角,手背绷出极细的青筋,面上经历明暗几重变换,终究归于死水般的平静。

“儿子知道了。”

*

罢官、抄经,都只是隔靴搔痒,封璘真正用以揿开高氏心腹的那把刀,在于清查旧案。

都察院衙署有一条长长的游廊直抵后堂,两掖栏杆笔直,日照斜晒,阴阳好分。

在一片天光景明的安谧里,官靴踏地的沉笃声格外醒耳。“陈大人,来查卷宗啊,这位是?”司掌卷宗的郎官姓孟,沾着满手墨汁从值房迎出,作了一揖道。

陈笠同他见了礼,笑说:“新任的风纪官,奉首辅大人之命协查度牒一案。夫子体恤,晓得凭都察院这点人,难免力有不逮。加派人手,也是希望把差事办得漂亮。”

都知道陈笠算胡静斋的半个高足,孟郎官不疑有他,朝后看了看,随口问:“呦,怎么还戴着面纱呢?”

“家乡遭了匪患,被砍刀伤及面容,怕冲撞了圣颜,这才只定个风纪官的低职,怪可惜的。”陈笠答道。

孟郎官“哦”一声,快到交班时分,他领着陈笠二人往值房去,呶呶抱怨此间事务之繁巨。陈笠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倒是他身后那人隐在面纱下,始终缄默不语。

快到门前时,屋内传出三两声狗吠,新来的风纪官身形陡滞,不自觉朝后小退了几步。

“哪里来的狗?”陈笠微微蹙额。

孟郎官从铜缸里舀水洗掉墨汁,侧首答:“前些天院里闹贼,牵回来看家使的。就这么大点地方,问兵马司要人还得管吃管住,哪有狗东西便宜。卷宗在里头,我就不进去了,这两日瞧得眼都快花了。”

孟郎官走了,陈笠也不能久待。内阁还有成堆的票拟待发,他去时特意将狗栓到屋外,回身叮嘱道:“师兄若有不明之处,只管遣人来问我,万勿拘禁。”

操心操肺的模样,诚然又是一个胡静斋。

沧浪除了面纱,环顾这一方空室。七贤竹雕插屏,上首一张梨花大案,临窗设着梅花式洋漆小几,几上一对美人觚盛着水插着花,他抬手扶正半斜砚台的松烟墨锭。

这地方他与晓万山“及第观政”时待过,起居数月,闲时一盘棋局较高下,在公千沓卷帙论得失。廊里望雪,当窗对酌,一坛京城有名的琼花酿,蕴藏两段彼此相偕的春秋。

记忆纷至沓来,沧浪耽于前尘,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叹,晚了天色,催得雪落。

屋外传来几声短促的狗叫,沧浪落笔的手势一滞,洇出三两滴淡墨。他早前收到传话,知道胡首辅今晚要来夜会,可真到了师徒相见的时候,他又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意。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胡静斋。

“你怎么来了?”

封璘随意地掸着肩头残雪,说:“雪天路滑,久等先生不归,就来寻了。”

他自然而然靠了过来,顺着沧浪的手扫了几眼:“查得如何?”

“蓟州匪案,果然有问题。”沧浪索性搁笔,伸出手指点了点黄皮卷,道:“那伙马贼最后一次逞凶,是劫杀了北上传经的僧侣团五百一十二人。先帝震怒,勒令蓟州守备军三日内清缴,如有反抗,立斩不赦。”

封璘知道这件事,那一场清缴声势浩大,蓟州八座山头的马匪尽皆伏诛,领兵之人正是高诤。

他沉吟着说:“倘若玉非柔所言不虚,那么高诤当年是玩了出一石二鸟,用僧侣团携带的财物引马匪出手,借刀杀人。再以此为由出兵,给自己挣得军功。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沧浪侧头,看他一眼。

封璘凑近些,握住沧浪手腕,将他的手指带向战报一行:“贼首跟苦主都死了,我们没有证据表明,高诤与此事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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