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93)

作者:乌尔比诺 阅读记录

“胡爱卿的意思,是兖王此举有悖法度,须朕从严重罚了?”隆康帝身披石青色道袍,浅啜了口酽茶问道。

胡静斋是庆元年间的老臣,对封璘的身世还有隆康帝的偏袒皆洞若观火,但他仍然坚执道:“当日兖王奏请开放夔川渡口时,老臣便以为不妥。片甲不入海是先帝爷定下的规矩,严禁私通海外诸国也是为了御寇之需,兖王如今非但撕破了海禁的口子,还与那些闽商私相授受,岂非鼓荡民间商旅可随意触犯海禁?”

“爱卿多虑了,”隆康帝搁了盏,语态和缓,“江南商战正当关口,七大商暗里使绊,官中不好出手,阿璘此举不过是为了筹措本钱,纵有逾矩的地方,亦情有可原。”

“非也,”胡静斋整理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太祖皇帝在时,诸番国遣夷来朝,其以土物市易者,朝廷多半都准了,朝贡贸易由此始也。后来先帝申严交通外番,贸易便成为大晏威服四海的砝码。兖王纵容私商,实乃舍本逐末之举,恕我等老臣不能宽宥。”

隆康帝笑言:“哪里就这样严重了,左不过江南商事一平,朕亲召阿璘入宫,好好申饬他就是。”

胡静斋顿首,道:“陛下明鉴,以兖王心性,仅是申饬怕犹嫌不足。”

指尖叩在杯身,发出一声脆响,隆康帝渐渐寒声:“胡首辅以为当如何?”

须臾的静默后,胡静斋抬起了头,直言道:“兖王幼年少教心无戒惧,堪作领兵打仗的良将,但绝非治国理政的明君。先帝遗命在前,臣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万勿因为私心贻误了储君的人选。”

“放肆!”隆康帝重重地拍案,猝然一阵急咳,他指着胡静斋,喘息着道:“你是在指责朕因公废私,自毁江山社稷?”

“臣不敢,”胡静斋斩钉截铁地说:“只是臣乃先帝钦点的辅政之臣,职责所在,断不许国祚流入外族之手。”

隆康帝道:“阿璘是朕亲弟!”

“其母亦为羌族之女。”胡静斋仰面徐徐应答,他的目光深邃,眼神里似乎还包含着别样的东西,令隆康帝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受困于枷锁的日子。

隆康帝背靠外戚坐稳了储君位,数年里力搏的却只一件事,便是摆脱靠山笼罩在他头顶的阴影。后来他终于成事了,但成功本身又让他身陷另一重困境。胡静斋的眼神时刻提醒着隆康帝,他对庆元年间发生的旧事了若指掌,只要他在,那些老臣在,押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就不会消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隆康帝如坐针毡,并且深恶痛绝。

“胡首辅所言,朕知道了。江宁之事既交由兖王处置,便无需首辅再劳神。”

“陛下——”

“朕说过,”隆康帝起身道,“阿璘是朕亲弟,往后与他相关之事,望首辅谨言慎行。”

*

锦衣卫乔装清货不过半日,城中商坊很快回过神来。

依着江南商市的规矩,对于现钱交易者,商家纵不让利,当场提价也决计不合规矩。这原是传了几百年的古风,七大商却拼着被砸店的风险将粮货紧急下架,纷纷闭门谢客。

“吞吐市战,李悝当年用以网罗列国财货的手腕,今又再现世。”梁上一盏挂灯的光晕直投来猗顿南面上,把他略显铁青的肤色映成了一爿发光的刀片,隐隐不安与煌煌愤怒化作锋芒两面,“城外野市中有高人。”

“你怕了?”高无咎戏谑道,“七大商社屹立江南百年,研桑心计,如何能败给一个丝毫不懂经济的朝堂纨绔?”

“当然不能!”猗顿南腮边咬出根根细筋,转而却又犹豫,“可是诚如严谟所言,封璘业已争取到闵州海商的支持,他既有胆量掠我空市,背后财力只怕不容小觑。”

“那又如何?”

高无咎断然道:“寄真,商场上的事你最通透,咱们已经赔进了血本,此时收手只会令江南商社元气大伤,没个三年五载缓不过来。三五年!以封璘睚眦必报的风格,够他腾出手来收拾你我多少回了?”

猗顿南猛眨了下眼,脊柱腾一下蹿起股凉意。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一长列马车衔枚裹蹄,悄无声息地从商坊角门鱼贯驶出。甫到北市口,愕然却发现所有货棚都挂出了“上品上价高平价一倍”的幡旗。

消息传回高宅,猗顿南默声数算了一晌,“一次性提价二十倍,已是晏国律法的极限。”

闻言,高无咎拨动着算盘漠然置之:“行到这一步,封璘大约也知道此战输赢无关流民生计,只在他与七大商之间分出个你死我活。他赌我们不敢接招,老夫偏不教他如愿。传令下去,买空北市,回头提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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