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1003)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多数量的卷轴了,殷胥站在廊下望着道:“这是什么?”

何元白常年在湿冷的屋子里跪着写作,双膝风湿眼中,一拐一拐的走出来:“南周史。”

殷胥骤然回头:“什么?”

何元白的嘴唇在胡子的掩盖下扯了扯:“其实最早十几卷讲的都是行归于周的事儿,早着笔的那一段,您也就刚成为端王。”

殷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眼底一惊:“你躲在哪里写出来的?”

何元白扶着门框:“我没躲。我在国宫的一处别院里写的。吃的是皇粮。”

言玉在他院子附近修了个地窖,专门用来存放这些卷轴,随着叛军攻入城墙,他也跟卷轴在地窖中,一藏就是个把月。

“圣人要看么?”

宫人连忙拎来了鞋履,殷胥在廊下换上,这才靠近那几座小车,随手拿起一卷。这一卷笔迹看起来很新,战争进行,国土退缩,他所用的纸与墨却还是精品,很明显这是朝廷支持的事情。

何元白站在廊下,他想背着手,胳膊疼,已经背不过去,只得垂手道:“不止一个人与我说过,江分两岸,人心可断,中国史不可断。至少……大邺百年,不算是有空白。”

殷胥凝神看下去,这一段竟是写郑家王家被灭门之事,其中描述了大量南周皇帝与周边臣子的对话,若不是在一旁记录,不可能写得出来。

再翻一翻别的卷轴,都有不少朝堂上发生的大小事件,想必是有文官随时记录发生的一切,交给何元白整理。只是似乎写的太着急,其中还夹有大量没有来得及归纳整理的段落,这部史看起来还只是个粗糙的半成品。

但其中历历在目,字字诛心,简单翻到便是无数的伤亡的数字,各地家族内战期间的勾心斗角与黎民百态。

他写起来似乎极冷静,只是将无数真实的资料拆成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字,以精炼而排列,自己绝不深想、绝不暗示,更不诉诸自己的情感。观者激动,读着怕是连心头都在颤抖,而他写起来,怕是连笔尖都不会多抖一下。

这样一个曾经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的士子,如何成了今日这样下笔冷静到冷酷的样子,殷胥猜不出。

殷胥转过头来,何元白抬眼也望他。半晌殷胥道:“是,如今一来,国史便不会有缺,不但天下士子能知晓南周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朕也可以学以自鉴,知道有些事情大邺不能重复,有些问题或矛盾如何早日解决。”

何元白松了一口气,肩膀两边都塌下去,整个人跟要化了似的软垮,腿还立着:“那便是足够了。”

他说罢拍了拍袖子正欲行礼退下,殷胥忽然道:“这就够了?”

何元白抬头。

殷胥:“所以你要给朕一个半成品?”

何元白张了张嘴,明白了殷胥话中想说的善意,眼睛闪烁,眼角都垂下去:“圣人,这样没意思的。不是所有的旧情,都能用给谁留一条命当作终结。”

殷胥背对他,继续看着卷轴道:“我是认真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是觉得一部史两三年就能完成么?半成品你交给我,我让谁给你整理,给你续写?你要是做一半便不必留。”

何元白不语。

殷胥:“你只呆在这国宫内,走访过各地么?只看过他们传过来的文书,亲自去问过一些人了么?既写了南周的成因,便写写这长江以南的未来,朕有意要这一代成为像长安洛阳那样的中心。你的命,不能事儿做到一半就撒手人寰。朕也没允。”

何元白抬起头来:“……圣人。”

殷胥将卷轴收好放在车上:“你要是真不愿意干,想自杀有的是法子,朕逼不了你。若是还想好好写完,明日便再来,建康国子监重修,毁坏的典籍要修复。你也来领个小官,做你该做的事吧。”

看着殷胥转身欲走,何元白连忙起身:“写完后,要先给圣人看过么?”

殷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许多史上有太多上位者不愿听到的话,更何况这样一部南周史,或许会用些殷胥不能接受的话语来描述他。

殷胥偏头,眼底笑:“既是国史,便不是朕的史,你写完就与国子监其他先生讨论传读也无妨,朕就立在这儿,无掩无藏。”

他说罢,转身走出去,才刚过了一道小门,无数高官正有许多消息要让他过目。那些高官哪里像是高官,鞋子溅满雨后积水,态度着急,满头是汗帽子也歪了,殷胥没多说一句,一边走,一边从旁边官员手里接过文书扫看。

他再度一头扎进繁杂的事务里去了。

另一边,崔季明乘车这才到达了崔府,还没到达,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远处看见不少短衣的汉子正在扛着石料木料,来回忙活。靠近了一问,才知道是在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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