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219)

崔季明道:“是那位主上,要你告知我言玉的身份的?为什么?你读便是,我信得过你。”

俱泰显然明白这话不合适他听,点头道:“那我便先下楼了。”

陆双自然不好说主上口中那份没来由的“交情”,道:“你靠过来些,不要让旁人听见了,我小声念给你听。”

崔季明起身摸着桌沿坐到对面的条凳上去,酒家里冷的厉害,她捧着茶杯不肯松手,陆双嗓子似乎这几日连接赶路熬哑了,仍展开了薄薄的信纸,上头是铁剑勾划般嶙峋的字体,很难想象来自那么瘦弱的少年之手。

陆双有点后悔。

长安的主上若是知道昭王毁了崔季明的眼睛,未必肯让她知道昭王的身世了。可消息来往总是延迟些日子的,这封信到了他手里,不给崔季明读就是他的失职了。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二十二年前,中宗与崔翕有同窗的情谊,因此也去了崔翕的烧尾宴,那时遇见了崔翕的庶妹,崔惠……”

往后一一道明。

崔季明静静地听着,呼吸却暴露了她剧烈变化的心思。

“太后决意,昭王若想活命,便是要此生不能有子嗣做个废人便好。于是便从宫中叫了几位老黄们,入昭王居住的宫室……”

一阵寒风,顺着窗吹动了信纸,崔季明也似乎跟着一打哆嗦。

陆双看了她一眼,没有停,往下读到了最后一句:“时年今上登基,崔家派人将昭王送往南方。一年后,崔翕也退位,回了老家。至此之后之事,外人不尽知。”

崔季明忽然觉得,这信上言简意赅为她解释说明的语气,总有些熟悉。

陆双:“你怕了?还是怜悯他?”

崔季明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不是,他害我如此,我怎么还可能去怜悯。我……”

她想起曾经,半天才整理好语言:“小时候他就像是逃难过来的孩子,从小就瘦得脱形,大了也没养出过健壮的样子。我还想着崔家怎么会找这样的奴仆做下人。后来阿耶又跟我说他是宫里出来的小黄门,早年宫变年纪尚小就被遣出了宫,一直找不到生计,过的不是太好。”

陆双也是一怔:“崔翕不是将他安顿在崔家其他的别宅么?”

崔季明道:“我也不知,我没有多问过。可是小时候……很多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他十三四岁都不识字的,我阿耶一开始很讨厌他,我六七岁读书的时候,不许他跟着坐在旁边。可是我发现他拿我的书,用水在桌子上地上偷偷学,写的都不像个字,但是他就是想学,鬼画符一样描字的样子,笔画一概都不对。”

那时候崔季明实在看他可怜,又觉得崔家的奴仆不会识字也不好,便自作主张的偷偷教他识字。他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待人的称呼、生活的常识一概不知,仿佛就跟关在笼子里连活人都没怎么见过一样。

送到崔季明身边之前,有人管教过他,可言玉那时候仍然有些骨子里的懵懂。

崔季明承认自己那时候年纪也小,不许随便出府,一腔的热情都倾注在了教言玉身上。后来不过半年,言玉渐渐识字越来越多,他主动的去读书,崔季明的那点糊弄孩子似的学识也就被他超过。

他还喜欢种花草,喜欢临字帖,喜欢在厨房里学些庖厨手艺。

他去学崔式身上的礼仪,学待人处事的方式,如同一块海绵般不断汲取着能学到的一切。忽然有一天,崔季明那时候还是个可以穿小裙子卖卖萌的肥包子脸,却看着府上跟言玉年纪相仿的少年仆从,似乎在跟他私下打闹些什么。

崔家在建康的府宅也是集风雅与奢华于一身的大宅,下人往常管的都很严,也是崔季明自己墨迹到了后头下人住的地方来玩,也不能怪他们不守规矩。

她跟只马猴似的攀在树上,却看着那一帮仆从打闹也就算了,竟然还去扒言玉的裤子。他十来岁时候瘦的皮包骨头,拼死的在那里蹬,也赢不过。

靠,这还耍流氓?!

崔季明气的从树边的房顶上扒了一片瓦。

那几个仆从都在骂:“呵,真会攀上少主子啊!不都说他是个阉人么?咱们几个倒是要瞧瞧,你是不是让人全切了。”

崔季明一块瓦就朝人群甩过去,从树上荡下来,讥讽道:“长根丁丁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天底下三条腿的男人,可比混出头的人多多了,你们也就只有那根玩意儿可以自得了!滚蛋!”

一帮仆从让这位平时只能远远瞥一眼的、崔式心头肉一样的大姑娘给骂懵了。

……她居然说脏话啊!

崔季明拎着裙摆,翻了个白眼:“还不滚啊,怎么着要把我说的话记在小本本上告诉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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