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819)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军中将士或是亲近之人对她要么仰慕,要么欣赏,自发地替她脑补一个悲惨故事,不忍心开口问。

刘备不爱脑补,不烦她,不怕她,于是就问出口了。

她挠挠头,又搓搓脸。

半天还是没能编一个出来。

于是大帐内冷场了。

主公夹起一根肉干,在一旁的肉酱里搅了搅。

“……咸。”她说。

主公瞥她一眼,“看你用酒食时的喜好,也不像个黔首。”

……黔首怎么了?黔首不怕咸吗?

……确实,穷人爱吃盐。

她尴尬地又拿起自己那根肉干,塞在嘴里嚼嚼。

“你没出身倒不算什么,这十余年征战,却不见老,却也很奇怪。”

……那根肉干似乎又卡在她的牙缝里了。

无论男女,显不显老这件事总同生活环境有关,十几岁少女要是在幽深华丽的宫廷里养尊处优十年,看起来或许还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

但如果行军打仗十年,看皮肤仍然是十几岁时的模样,就有点不对劲了。

“你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主公叹气道,“眉眼里带了几分暮气,五官却尚在青春之龄,晨起揽镜,不曾疑惑么?”

“我挺没心没肺的。”她讷讷地说。

……主公被噎住了。

……这个天被聊死了。

……死了五分钟,复活继续聊。

总之,她身上是有些很奇怪的地方的。比如说没出身,比如说还不太显老,比如说该会的不会,不该会的挺擅长,说是出身低下,却掌握一些偏门的知识。

“你还记得少时之事吗?”他循循善诱了一下。

她赶紧摇头。

“唉,我猜你幼年必有奇遇,才有这样的性情与品行。”

……她幼年似乎没什么奇遇。

……和父母赌气离家出走三分钟不知道算不算。

“不管怎么说,”主公自顾自地做了个总结,“你看,我在泥坑里捡了你。”

“……这事儿挺丢人的,”她的嘴角耷拉下去,“我都忘了。”

“我却是不曾忘,自从你来了,先有孔北海求援,后有陶恭祖去信,咱们这些平原城里的无名之辈渐渐也就起来了!”

……有一说一,她和孔融那时候没有什么交情,只剃了太史慈的胡子。

……跟陶谦也没有。

但主公开始忆苦思甜了。

“当初咱们在徐·州落脚,名为一州之主,实际上连个客人都不如,内有丹阳故旧不服,世家大族不定,泰山诸军观望;外有温侯、曹公、孙策窥视;坐席未暖,袁术进犯;诸事交杂,本初又至。

“他们都觉得咱们就是手持黄金行走闹市的婴儿,那会儿陈汉瑜认你做个弟子,不止是与你投缘,也是高看了咱们一眼,我很领他的情哪!别说他们给本初递个交通的书信,便是有更加悖逆的事情,我也不会细究。”

她赶紧点头,“主公大人有大量。”

主公笑着摇摇头。

“来日朝廷封赏,我或封王爵,亦未可知,但你若不甘拘于列侯之位,还是改宗姓刘,列入属籍来得稳妥。”

她坐在那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我已经改了一个名字,”她说,“不想连姓也改了。”

主公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你原来的名字,是父母所赐吗?”

她摇摇头,“是张缗给我的。”

这个名字明显不在各州郡的诸侯名士高门大户的名单上,因此主公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什么。

“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努力回忆了很久,发现她就快要想不起张缗那张胖乎乎的脸了。

“有点像简宪和先生。”她说。

主公的眼睛弯了弯。

“是个好人。”

她点点头,“是个好人。”

自从她来到雒阳城郊,被张缗捡回去,在羊喜家当了个杀猪的帮佣开始,至今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小郎应该快要娶亲,阿草大概也将要长到栅栏那么高了。

她身边的人一茬换了一茬,主公也是一样。

那些幽州起事的老哥们死得差不多了,攀附上来的是四州的阀阅大家,睁着一双双富贵的眼睛,殷勤热络,并且时时刻刻准备着将其他攀附上来的人踹下去。

但能被他们踹下去的人毕竟位阶还在他们之下,将上面的人扯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扯下一个县侯,说不定就有四个乡侯,说不定就有八个亭侯的缺可以补!其中之一很可能就是自家孩子的!更何况谁知道扯下县侯之后,自己的位阶是不是就跟着上升一位呢?

那要是能扯下一个此时已经是县侯,将来可能更高一级的功臣领袖,又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除了陆悬鱼之外,还有张辽田豫太史慈诸葛玄司马懿这一大串的功臣都可能被牵连,都可能被清洗!

难道刘邦杀陈豨是只杀他一个的么!

他们对刘备隐隐是有一点不满的。

刘备喜欢提拔“贱人”,这一点陈琳在檄文里骂得很是刻薄,但中肯哇!关张赵陆这些就不说了,他现在已经是手握数州的大诸侯,怎么还会提拔黄忠那样的寒门子,怎么连一个看城门的小官魏延也另眼相待!

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悬鱼是听不到的,她日日夜夜都在为打败袁绍而煎熬,哪有心思去揣度那些在几十里战场上练往返跑的人怎么想?

但刘备就必须要多留心。

与其让她受众人攻讦,受了一个县侯就被架在火上烤,不如未雨绸缪,干脆先吸纳进老刘家来!

至于写在谁的宗谱下这个不要紧哇,愿意跟着他在涿郡混也行,想从小皇帝那里讨一个名分也颇容易,只要改了姓,什么都好说!她从此就跟别人不站在同一赛道上了,羡慕嫉妒恨也没用啊!朝廷可能批发爵位,但绝不会轻易什么人都收进宗室里给高祖当孝子贤孙的!

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主公小看我了,”她说,“我是不会受别人气的。”

“若是受他们攻讦,”主公问,“你待如何?”

“我又不会掉块肉,”她胆气很足地说道,“以前在平原城时,有泼妇上门辱我,我就同她相骂,毫不逊色呢!”

……主公有点怀疑地看她一眼,她赶紧挺挺胸膛。

“那若是,”他试探性地问道,“他们攻讦的不是你,而是你身边那些亲近之人呢?”

她神情里的轻松就去了一些。

“那我得寻他们讲讲道理。”

“什么样的道理?”

她没吭声,拍拍放在席子旁的剑。

主公一拍大腿,“这就是了!”

这世上有各种道理,比如说朝堂上公卿有勾心斗角的道理,鸿都门的学士有讲经释义的道理,贩卖货物的商贾有在商言商的道理。但所有道理都可以被一种道理覆盖——暴力的道理。

陆悬鱼是个很和气,很讲道理的人,不善言辞,因此有时就会吃点亏。

吃点亏她也不在乎,整个人看着就傻乎乎的。

刘备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她不在乎吃亏,自然是因为吃的那点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不值得她脏了双手。

但如果有一天哪个公卿真惹到了她,他毫不怀疑她会剑履上殿,拔剑杀人,溅皇帝一脸一身的血。

……而且她是一定,一定,一定不会有愧疚感的,她的“道”里从来就没有顾及皇帝心情这一项。

她恍然大悟!

“主公!你同我讲了这么久!讲到酒都冷了,只是为那群蛇鼠两端之人求情么!”

“我是为来日朝堂上的公卿们求情。”主公臊眉耷眼地说到。

她盯着主公看了一会儿。

“不管是为谁,”她认认真真地说道,“总归是为我的。”

毕竟正常人想要阻止这种事的说法是:你别杀人,杀人犯法,杀人偿命。

而主公想要阻止这种事的说法是:你大人有大量,别杀他们,到时很不好收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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