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835)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这些书信字迹都很工整,材质则不同,有些是丝帛,有些是白纸,有些熏了香,有些没熏,这些写信的主人也在揣摩她的好恶,她喜欢什么样的香料?檀香、龙涎香、鸡舌香?都不行吗?花香如何?切了果子用果香熏一熏纸,她会喜欢吗?

那些书信丢掉是不礼貌的,于是她找了个木匣子将它们装进去,短短数日,一匣子就快要装满了。

张辽走过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拨弄了一下匣子,她忽然惊醒过来,望向他。

“辞玉有心事?”

“我……”她有些迟疑,“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几日行军,比往日更慢。”

于是她不吭声了。

“天子数度下诏,”他轻声说,“催你快些回去。”

“回去?”

“回去领封。”

她又想了一会儿。

“我不敢回去。”

这两个字不像会从她口中说出的,至少天下人都觉得,陆廉是没有什么不敢面对的事的。

有许多神异之言渐渐自她而起。

似乎她既不是男,也不是女,她没有来处,没有归处,她没有畏惧,没有仿徨。

就像世祖留在史书里的那些传说一样,汉室倾颓,生民罹难,她自然就出现了,劈开长夜,重见天光。

所以这样一柄人型的神剑,怎么会有“不敢”之事呢?

“我不敢回去。”她说。

她回到下邳时会是什么场面呢?无数的百姓涌到路两边,摩肩接踵地来看她。

他们会向她欢呼喝彩,会大声称颂她的英名,他们会说,看啊,小陆将军又赢啦!小陆将军又封侯啦!这一次,朝廷要封她一个县侯!啧啧啧,小陆将军府前若是立起阀阅,光她一人就能将两根柱子写满呀!

她骑着马,带着她活下来的士兵,走在用荣光、赞美、史诗铺就的大道上。

——走在数万士兵用尸骨铺就的大道上。

“我带走了很多人,”她说,“他们都没回来,而我回来了。”

她还记得柘城战场那方圆几十里的气味和触感。

“我告诉我自己,我给更多人带来和平了呀,我给那些活着的人带来和平了呀!袁绍胆气已丧,他纵活着,也断不敢再来进犯——我凭什么这么说?”

死去的人就是死了,死去的人永远享受不到生者世界的阳光。

她凭什么踩着他们的尸骨走到大道的尽头,去坦然面对那些欢呼?

“问心有愧?”张辽说。

“我如何能无愧于心?”

“那就心怀愧惭地回去。”他说。

即使愧疚,也要回去。

去看那些欢呼者的眼睛,也去看那些流泪者的眼睛。

那是轻飘飘的愧疚,因为愧疚永远不能令时间门回转,令死人复生。

但那也是必须承担起来的东西啊。

她怔了很久,终于轻轻地点头。

“咱们明日便回下邳。”

第600章

大军凯旋,天子郊迎于野。

有鼓吹金钺,有赤旗丛丛,三公停车,群臣下马。

自城外三十里至下邳城中,黄土铺地,净水扫街。

百官着官服,恭敬待命,天子立于金根车上,翘首以望。

明明有千余人,一声也没有,屏息凝神,直到破冰的河流旁渐渐升起炎汉红云般的旌旗。

有执旗兵骑于马上,手持旌旗而来。

公卿之中起了一阵轻微的涟漪。

杨彪没有出声,但他的目光轻轻动了一下。

先去望一望陆廉的执旗兵,再看一看天子的金吾卫。

尽管他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整支军队里最不需要承担战斗任务,而只负责礼仪方面任务的部分,但仍然有很大的不同。

天子的金吾卫是从宗室与公卿家中选出来的儿郎,头发乌黑,皮肤白皙,身材挺拔匀称,面容俊秀端正,他们穿上礼仪甲,持戈矛立于天子近侧,威风凛凛,如神人一般。

陆廉的执旗兵是从各营选拔而出的精锐老兵,尽管为了今天的入城仪式,他们昨天一定是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给自己清理过,但皮肤依旧是粗糙的,五官也是粗糙的,执旗的手上甚至带了许多伤疤。

但他们的目光中有种平淡的傲然——某种久经沙场的傲然。

当他们越来越临近,双方的差距也就越来越明显。

——正如同天子与这位宗亲的差距。

刘备是在许多人簇拥下来到天子面前,行叩拜之礼的。

当然天子没有让他把这个礼行完,就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住。

“卿讨贼平乱,克复汉业之功,虽圣贤者,无以加之!”他高声道,“朕虽为德薄之君,赖上天圣德威灵,以卿授朕!否则,朕将无颜以对宗庙也!”

天子噙着眼泪,刘备也噙着眼泪。

“臣能讨逆破贼,全赖天子圣德,愧令袁逆逃遁,有负朝廷之托付,有罪之臣,何颜以对朝廷——”

……于是主公又拜下去了。

于是天子又扶他了。

两个人就互相握着对方小手,亲热而慎重的,用她所不明白的另一门语言进行书面语交流。

簇拥在刘备身边的人里,只有陆悬鱼微微动了一下脖子,其余都姿态优美,热泪盈眶地注视着这一幕。

……那是一群姓刘的。

说起来有点玄幻,刘表给粮给得不太痛快,但给儿子给得非常痛快。

子龙的冀州降卒们还在宛城敲碗等饭时,荆州大公子刘琦已经被送到刘备帐中了。

这位大公子听说也不太受爹爹待见,而且还没有冀州那位大公子百折不挠的战斗力。但他性情温和,不受待见就咸鱼躺,不发疯,因此陆悬鱼对他印象还不错。

除了荆州大公子外,益州大公子也送过来了,这位叫刘循,是益州牧刘璋的儿子,年龄长相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他赶路的本事很了不得。

当然刘循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跑来,他身边带了一支卫队,据说还有个叫法正的文士给他当导航——陆悬鱼只随便听了一下八卦,司马懿嘟囔说那人虽有才学,但看着是个小心眼儿。

柘城到成都平地来回也是两千六百多里路,这还不考虑跋山涉水的功夫,就算刘璋一听说消息,立刻给儿子派出来,这么远的路,刘循居然紧赶慢赶也跑到了,这个赶路的功夫就大大震惊了她。

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些她不太熟悉的宗室也跑了过来,叙一叙齿序,以晚辈的身份亲亲热热地围在刘备身边。

只有刘勋不同。

这个在豫州和庐江之间往返跑的,面团儿似的胖子明明有儿子在这边,但他一定要自己过来,昂首挺胸地站在刘备身边。

不管是站在身边的,还是跟在身后的,他们都在理直气壮地分享这份荣光,并以这种理直气壮的姿态来暗示天子与公卿,他们作为宗室,是更倾向于哪一侧的。

不管天子心里怎么想,反正封赏给得很足。

刘备封平原公,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仪同三司,正式成为实权王侯——等到将来平定河北,再论功行赏时,妥妥的就是一个诸侯王了。

至于会不会更进一步,这事不取决于天子,也不取决于刘备。

封完了主公,接下来该封谁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陆悬鱼没有自知之明,天子看她,她就跟天子对视。

“陆卿。”天子叫了一声。

“哎。”她应了一声,然后迅速补了一句,“臣在。”

她身后乌泱泱的谋士和武将们神情很平静。

公卿们的眼神也都不带乱的。

只有那几个宗室的脑袋动了一下,很吃惊地看她一眼。

不过宗室们也不是傻子,在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对她的言行举止习以为常后,也迅速恢复了老僧入定脸。

小皇帝来到她面前,笑吟吟的,也不使用书面语了。

“卿当封侯。”

“谢陛下,”她说,“之前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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