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满楼(3)
听了这话,对面那人又笑:“温香软玉,知己满城,白老板好福气!”
罢了一副了然神色,瞥眼来看四爷,意味深长。
四爷依然不接茬,面上不动声色,眼下波澜不惊,甚至浅笑了,摇头去执茶盏。
叶青釉的瓷盏握在修长瓷白的手中,仰头一口,饮酒一般,只露出纤长细腻的睫毛,和尾上那滴泪痣。
静默半晌,台上曲声渐尽,对面那人咂咂两声,抬手为四爷添茶道:“果真如今的戏淡了,越听越无味,远不及四爷当初的腔调。”
“哦?你听过我的戏。”
“少时听过,一曲沉迷。”
那人眉眼缓和,拂袖添茶的手收回,坐定,一派风度,又添一句:“肖想至今。”
四爷颇有点意外,方才抬眼来打量眼前人。离了桌盘杯盏,那人坐得端正得体,薄发后束,十八九岁少年人模样,却兀自一副内敛老成的做派。
想起白老板说今日请的这位是江北织造楚家的公子。
白老板商茶,家业日见一日往大了做,免不了要攀几层关系。楚少爷爱戏,便包了南庄静楼专门请来戏班,还拉四爷作陪,务必尽兴。
又是一声笑,那楚家少爷颇为惋惜:“可惜今后再也听不了了。”
四爷垂眼:“人生入戏,唱乏了。世上好戏者多,又何必单惦记我一个。”
那人忽的站起,隔着桌子微微倾身而来。
一阵风过,痒起了四爷的发丝,惹得他眯了眯眼。那人的手顺势落在他脸上,抚着左眼泪痣轻轻往下,问道:
“过了这些年,伤倒是合了,不知你还疼吗?”
帷幔随风,迎着秋里高朗的晴天,撩起红巾黑发轻摆。四爷偏了头将他手别开。茶面上的茉莉打着转儿,一股子茶绿一股子白。
四爷决定不等白老板了,起身告辞,楚少爷也没做挽留,只说来日再会。
出了门并不见小厮所说梨花带雨的小倌,只有家里那少年靠着马车在等,说是白老板吩咐,这个时辰候着四爷。
四爷扶着架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呵,怎么不疼呢。
只是年少时候犯的傻,得自己余生承担。纵然那伤亘在脸上再好不了了,又能如何?
总归是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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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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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有个清风倚,城西有个皓月满
自那夜雨中漫步得手,白老板三天两头捡着空就往望月楼钻,不分天晴下雨,掐着点儿的专候四爷场。
毕竟是富贵人家少爷,他出手倒也阔绰。
自古豪门捧爱如出一辙,大把的银钱往里头砸,上下打点务必周全。即便哪时人未至,场场花篮红巾也不见短席。求的即是这个光鲜面儿。
一时间,四爷作扮相的胭脂花妆,门前常常更换的珠帘镶翠,出行鞍马绸车,处处精丽到极致。
如此苦心之下,两人日渐亲密,不时相约同饮,赏月游舟。城南宝灵寺去城二三十里,亦是跋山
涉水不辞辛劳一同行去。
问他求了个啥?
白老板眉毛一挑,咧嘴道:“求姻缘!”
嘿!你说这人!
也正是回城路上,突的大雨瓢泼,电闪雷鸣惊了马,四爷没拽稳缰,堪堪将坠。白老板扑跌着一个翻身自泥中滚去,一连滚了六滚,才将他接了个满怀。
就着身的那一刹,马蹄忽的踏在他耳边。好险!
四爷急得只骂:“你疯了!”
一抬头直见给泥糊得看不出人模样的白老板,还在嘿嘿笑:
“你没事,真好。”
约摸就是这一笑,彻底套牢了四爷的心吧?
大汉摇摇头叹道:“都是孽缘哟!”
少年替他打扇:“您这话作何讲?”
——打那后四爷就好比撞了鬼,成天魂不守舍,恍恍惚惚,顾着自己个儿哼曲儿,几时也不知想起什么,便低头去笑一笑。
这还不止,他是妆也不俏了,腔也不挠了,若是逢上白老板听戏,六月飞雪的《窦娥》也给他唱出轻飘飘《打小叶柳儿》的欢快来。
众人都以为他冲了哪方邪祟,争着要给他求仙家道人来救,只楼中林班主打着扇叹惜道:“他这是失了心了。”
果不其然,不出月余,四爷便带着白老板一道跪在望月楼堂下。
四爷打小是班主捡回来,在这戏园子中带大的,好容易才长到这清清朗朗的二十二岁。
身周围了压压一片楼里人,大角儿小厮,各样表情。
班主看了他良久,垂胸顿足痛惜道:“眉书,你这是不爱戏了?”
四爷浑身一震,渐抬起头来,那目光里,有热切,有不舍,有犹疑。
终是闭目咬牙:“不爱!”
“好。你若应了我,此生再不唱戏,我便随你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