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22)

一众佛陀压根不拦她,随她在这悟墟禁地肆意走动。

邬引玉在葫芦塔刹间穿行,就连路经那参天佛像时也没有行礼。她远远见一莲池,便飞身而去,斜倚在菩提树上,折了一张叶子去搔底下人的发。

下面那仙跣足而坐,厚重宽大的红袍外笼着白纱衫,看似随性大方,偏偏她坐得板正,似乎不好亲近。

她长发散背,只发梢用红绳系起,发顶上那叶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搔着。

“理理我呀莲升。”邬引玉道。

莲升这才仰头,一张脸果真与鱼泽芝一模一样。

她是鱼泽芝,亦是天刑时的诘问者。

“莲升,今儿喜欢我了么?”邬引玉颇为期待。

底下人却淡声回答:“不曾。”

邬引玉不泄气,邀道:“去看水晶花么,你多陪我走走,多和我说说话,可不就能早点喜欢我了么。”

“可我为何要喜欢你。”莲升问。

“这样我会欢喜。”邬引玉理所当然地答。

站在那草莽山的祭台上,邬引玉迷迷瞪瞪的,心想,原来这段情在一开始时,竟还是她求而不得?

她再一定睛,还是在白玉京,眼前却已不是鱼泽芝,而是那满目阴鸷的邬嫌。

往后百年,她还是常去小悟墟,也常撞见邬嫌,但她只惦记莲升,其他人如何向来与她无关,也懒得正眼相待。

邬嫌即便升至小悟墟,还是穿着土色的长袍,站在灵命僧的佛像前说:“在慧水赤山,不论谁路过灵命尊的像,都要行礼。”

邬引玉正要去找莲升,见状一顿,好整以暇地笑了,和对方那肃穆的神色一比,她散漫又轻佻。

她哪会冲这石像躬身行礼,只是抬起下巴歪头打量,不大当回事地说:“说起来,我是有一阵子没见到灵命了。”

“上仙。”邬嫌正色。

“怎么,你还想拦我呀。”邬引玉没点正形,手指一弹,一缕墨气便逸了过去。

邬嫌连忙仰身,唯恐这是什么要命的术法。

可没想到,墨气从她耳边掠过,单单扑向了她身后的石像。

墨气落在石像上,在“灵命”耳边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花,倒是添了几分娇俏。

邬嫌却见不得,眼里登时涌满了厉色,“你胆敢——”

“你来这已有百年,怎会不知,连灵命都要敬我三分。”邬引玉一勾手,开在石像上的花随即拢起,变作一滴墨飞入她掌中。

“你这是在冲撞灵命尊,灵命尊掌管三千大小世界,你呢,你在慧水赤山连个闲职都没有,你何德何能要尊者敬你!”邬嫌站在石像边,显得格外渺小。

她戾气沉沉地瞪着眼,周身紧绷着,乍一看不像佛陀,只像邪魔。

邬引玉却笑,慢声细气地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邬嫌眼都瞪红,已是怒不可遏。

“叫什么名?”邬引玉悠声问,抬手往掌心里吹,把那滴墨汁吹了出去。

邬嫌本不想答,然而一道威压伴着墨汁猛袭而来。那墨汁沾上她眉心,令她不能动弹,随即她紧闭的嘴径自张开,道出二字:“无嫌。”

入了慧水赤山,就得易名,这自然不是她原本的名字。

“无嫌,倒是好名字,无人憎嫌,不被撇弃之意吗。”邬引玉饶有兴味。

邬嫌的面色蓦地一沉,然而眉心墨汁仍在,她哪能说得出别的话。她越是反抗,紧绷的骨头响得愈烈,那咯吱声像极磨牙。

这到底是小悟墟,邬引玉怎么也不会做得太过,过一阵便把那滴墨汁收了回去。

邬嫌周身一松,猛喘起气。

“无嫌,你心不净,灵命凭何留的你?”邬引玉道。

邬嫌垂着头,过了许久才哑声说:“我知道你对那位有私情,你死缠烂打,这在白玉京是不允许的,那天道又是凭何留的你?”

邬引玉却毫不在意,可她越是不放在心,姿态越是闲散,就越惹人憎愤。

她全然不谈自己和莲升的事,只问:“你是靠杀生入的道吧,其实我查过仙辰匣,早知你名字,你从小荒渚来,定在那边做了许多恶。”

“是他们先犯我!”邬嫌冷声,“我是灵命亲点的,就算是杀生入道,也不会被逐出小悟墟,你呢,你犯私情,能不被逐出白玉京吗?”

再接着,邬引玉眼前便是那千层塔,撞入眼中的又是疾电和烈火,只是她心里明白,她被定罪可不是因为什么私情,而是因她……

杀害众多佛陀。

在行刑前,她看见了此前梦里出现过的画面,是她拜托莲升将她送至小荒渚邬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真身不见,魂又被困在十二面骰里,叫莲升难找。

迷迷糊糊的,邬引玉终于在草莽山里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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