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29)

忘醧要洗去的是她的记忆,是要切断她与过去的牵连,怎能不痛?

在逼邬嫌咽下忘醧后,莲升朝参禅塔刹上一拂,淌出的泉水越发汹涌,但流出的已不是忘醧,而是涤去尘世污浊的净水。

莲升取净水洗手,不咸不淡地朝蜷在地上的邬嫌睨去,淡声说:“待忘醧洗去你的记忆,你便不再能用过去的名字,你要等灵命尊赐名,还是自己已有主意?”

蜷缩在地的人还在瑟瑟发抖,半晌终于挤出声音。

“无嫌。”

随即,佛陀中有人大喊:“仙辰匣上姓名已纠!”

莲升转身,将金钵抛入虚空,说:“你等与她同留此地,初来者要经瑞光焜照三日,才不会再有变数。”

众佛应声,而无嫌昏了过去。

净礼小成,众佛陀盘腿坐在净水中,需诵念整整一日的经咒,助无嫌醒来。

灵命那足以遮天蔽日的石像里传出阵阵钟磬声,好似天雷滚滚,响彻云霄。

引玉眼看莲升要走,不作声地跟上前,却因石像里的钟磬声似乎比以往洪亮,不由得仰头望去。

不知怎的,她好像看见灵命的像眨了眼,许是……看错了。

莲升成日都在小悟墟,鲜少会离开莲池,这可不,刚给无嫌喂完忘醧,又回到了莲池边上。

她知引玉一定没走,于是转身寻觅,果然看见那人从菩提树后走了出来。

引玉负手走近,活像是这小悟墟中的主人,说:“方才我也在参禅塔刹前看着呢。”

莲升往石上一坐,作势要凝心凝神。

“你逼她喝忘醧,是不是太霸道了些?”引玉也坐到石上,歪着身意味深长地盯她。

莲升淡声:“继续要入住小悟墟,那她非喝忘醧不可,我不过是助她一臂之力。”

“你不觉得她有些许奇怪?”引玉耳边还响着那铛铛钟磬,幸好离得远了些,听着没那么震耳了。

莲升平静道:“既然是灵命尊允了的,便无甚奇怪。”

“你好听信牠。”引玉是在揶揄,但话里还夹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莲升一顿,说:“我受小悟墟福泽,在此处受召成仙。”

引玉屈着手肘往对方肩上一撘,好似亲昵无比,托起下颌说:“你如此敬牠,怎不见敬我几分?”

这人眼波流转,分明是在暗设机关,诱莲升入瓮。

莲升守着那禅心,闭起眼不闻不看,不善欲、不记欲,才能包容万物,求得涅槃。

“莲升。”引玉特意靠过去,在莲升耳边说:“理理我?”

莲升心潮被那落在耳畔的潮湿气息波及,定住心才开口:“是你不想我敬,我说的可有错?”

没错,引玉哪是要与莲升厮抬厮敬,她可不像其他神佛,心中有求不敢说,她不光要说,还要做。

于是她掌心一翻,取出一枚红得惊人的玉,说:“你且静心凝神,你忙你的,我做我的。”

莲升依旧没有睁眼,但听那什么忙与做的,哪还定得住心神,那由禅心竖成的高堂广厦早摇摇欲坠,她知道,她心已不净。

闭眼时,她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坚石凛冰被刮刮挖挖。

引玉的吹气声近在咫尺,当真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寸步不离。

可那点细微动静,已足以在莲升胸膛下掀起滔天浊浪,她是在念清心咒,但念一句忘一句,什么静心凝神?不过是在蹉跎自误。

半晌,一块被冰凉之物贴上她侧颈,那润腻触感叫她再无心自欺,她蓦地睁眼。

引玉见莲升僵住,一颗心便雀跃非常,明明已按捺不得,却还要故作出不矜不盈的模样。

她轻轻一笑,说:“送你,我亲自雕的。”

莲升侧头去看,才知贴在她颈侧的,是一枚莲花样的赤玉。

“这是我从晦雪天带上来的赤瑕玉,滴血后火烧不化,刀斫不毁,除非你一定要它碎,否则它必能长伴你左右。”引玉吹去沾在手上玉屑。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欲,它佯装成绕指柔肠,叫莲升一败如水。

莲升不得不接住那枚玉,摩挲起精心雕出的纹路,问:“为什么给我。”

“要你随身佩戴,随时都能想得起我。”引玉不打自招。

莲升神色不变,将赤瑕玉握在掌中,许久才说:“我会戴。”

引玉得寸进尺,挥手展开山水春色图一幅,问道:“收了礼,是不是该还赠?”

莲升无从拒绝,只能与她进到画中。

画中山海湖川全凭引玉一念,只见春江如练,鸟雀在檐上争鸣,画舫上三两人闲唱小曲,好不热闹。

这是凡间一景,过往的“人”全由引玉捏造,唱曲的只是唱曲,垂钓的也只是垂钓,岸上吆喝的只光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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