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06)

月色全被浓云遮掩,雪原幽暗寒凉。孩童一动不动,好似雪原上被砍得只余一截的木桩。

“怎么会。”引玉怔住,“二十三年,怎会一点不变?”

莲升跟着定定站了半晌,直到引玉迈步,才说:“万事小心。”

引玉自然走得谨慎,就算她此前认识那两个丫头,观如今慧水赤山有变,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还在遥遥相望,两个丫头齐齐开口:“大人好。”异口同声,同起同落。

引玉得以看清,香满衣和云满路都还是当年那粉雕玉琢的孩童模样,就连神色也天真烂漫好比当年。

只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影好像受月光笼罩,明明此时乌云盖天,月色全无。

两个丫头长得机灵可爱,如今脸颊莹莹,比以往白玉京的仙童都要漂亮,什么都好,除了不是活人。

没有生气,又非妖非鬼,竟然……只是两缕念。

引玉沉默良久,好像她就是那日在祥乐寺时,被莲升擒在手中的蝴蝶,果然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如今陵谷沧桑,事事皆变。她看向莲升,寒着声说:“她们死在二十三年前。”

莲升早有意料,垂眼说:“凡人之身,又是垂髫小儿,就算入得了道,何以分出神思,何以使驭心念?能御得一念,全因她们身已亡故。”

香满衣仰头笑说:“多年不见,仙长一点也没变。”

云满路搭腔:“哎呀,你不也跟个矮矬子一样,没点变化。”

引玉低头打量,将心头悲恸泯去,才问:“芙蓉浦可还好?”

“不好。”香满衣拨浪鼓般摇头,说:“花倒还是照常开,但已是人去楼空。”

云满路又搭腔:“若是你还在那儿,还能人去楼空?”

明明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好似心有灵犀,常能异口同声说话,偏偏一个作答时,另一个不会附和,只会一味地唱反调。

“她们以前好像就是这样。”引玉抓起莲升的手,往炉子上轻按,声音压得何其小,好像有丁点无辜。她扭头问那两个小孩儿:“晦雪天闹妖,是你们捣鬼?”

香满衣摇头:“我们二人不做坏事的呀,主子会不高兴,不高兴就会把我们丢去喂狗。”

云满路小声嘲谑:“也不知是谁,玩得不愿意停,到处跑跑闹闹,得亏主子不在,否则也不知道要被关几回黑屋!”

“无嫌将你们的念置入画中?”莲升与这两个孩童不相熟,问得单刀直入。

香满衣摇头晃脑说:“不呀,那人长了张凶相,我和她不对付,怎能容她放我入画!”

“你躯壳都没了,不是轻轻松松任人拿捏,什么不任不容的,由得你?”云满路尖言尖语,说:“当时还是主子恳请无嫌,你才得以留下万念,你看不惯无嫌,难不成也看不惯主子?”

“你、你拨弄是非!”香满衣急不择言。

“果然是无嫌。”引玉慢声。

“是我们不想就此泯灭,求她毁去我们尸身,趁早将我们灵识四分,置入一虚无永恒之境。”香满衣似乎想起了死前的种种,稚嫩的身躯痉挛了几下,喉头发出小兽般凄厉的呜呜声。

云满路哼了一声,虽也颤了几下,嘴上依旧不饶人,说:“你恨不得和主子一起走,是我不肯,你拗不过我,如今事情都被你颠倒了!”

香满衣任由云满路嘲弄,又说:“我们万念皆已入画,只余一念在芙蓉浦,全因我们想多守芙蓉浦一阵。此念上覆有无嫌留下的印,也仅此一念记着无嫌要我们传达之话,她令我们二人在印解时赶到晦雪天,找到大人!”

“如今又不见你烦无嫌了?”云满路贫嘴。

引玉愣住,问:“镜里的话是无嫌教你们说的?”

“是无嫌施了术,我们二人的念就算附上那画皮,也说不出其他话。”香满衣委屈道。

“省得你多嘴多舌。”云满路说。

“你们怎会认识无嫌,她去芙蓉浦作甚?”引玉俯身,手探向香满衣的鬓角,五指径直从对方莹莹面颊上穿过,这两个孩童果然没有躯壳。

香满衣不哆嗦了,嬉笑说:“碰不到我,我呀如今是残念一缕,这缕念一耗竭,我就不见啦。”

“画里有你残念万千,你又不只这一缕。”云满路推她肩说,“大人还等你回答!”

香满衣再度开口:“我只见过无嫌寥寥几面,她太难相处啦,她时而凶神恶煞,时而冷漠,模样怪极。”

云满路哼笑说:“你看见她就吓得屁滚尿流。”

香满衣接着说:“无嫌在芙蓉浦住过一段时日,她在时既不听曲,也不喝酒,单是四处闲逛。她走的那天曾和主子小聊片刻,主子神色难看,也不知是不是无嫌说了坏话。过后不久,芙蓉浦的新楼就起好了,只是那高楼只能远观,靠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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