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62)

引玉定定看着她,本意不是想让康香露后悔踏上孽镜台,说:“我不是想拦你,只是你这一去,也该走得明明白白。”

“多谢。”康香露一颗心一半被填实,一半被凿空,填实的那半是得知她的欢喜并非空欢喜,这些年的相伴终究得以落地开花,空的那一半便是因为开花而不能结果。

“要说多谢的是我们。”莲升淡声。

康香露一愣,误以为莲升指的是孽镜台上看到的种种,以及她此前尽诉忧肠时透露的旧事,苦笑说:“无妨,无甚好隐瞒的,我也不想带着隐秘被埋到地底。”

“谢你对无嫌的真心。”莲升说。

康香露错愕且不解。

莲升又说:“无嫌是杀伐之命,命中注定无心无情,她被灵命利用,犯下了许多恶果,若非遇到你,又因你用情相待,她怕是还会继续犯错。”

“因……我?”康香露如同在险壁上摘到鲜花一朵,珍惜且战栗着。

莲升颔首。

康香露始料不及,无嫌回头竟会是因她,她哭道:“知道她特地去康家找我,又愿意为了报仇,我也便心满意足了。我做了二十年的梦,白日做梦,夜里也做梦,梦做得久了,会分不清虚实,所幸后来明白,我之所盼万不会成真,你们定是说来哄我的吧。”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莲升眼波淡淡,神色一点不变,说:“事情便是如此。”

康香露眼泪狂流,哑声说:“你们告诉我这么多,我会不忍喝下忘醧的。”

“转生去吧。”引玉嘴角一扬,说:“你和无嫌纠缠这么久,因果怎能说没就没,只要她不死,你们的缘分就不会断,你来世也许还能再碰到她。”

“当真?”康香露转念便设想起来生之事,她如果能碰见无嫌,无嫌未必还认得出她,而她必定什么都不记得。

“当真。”引玉说。

康香露终于真心地笑了,转而又露出怅然之色,问:“那晦雪天如今怎样了,康家……”

“晦雪天春还,康家死伤惨重,害你的人已不在世。”引玉徐徐回答。

康香露讷讷道:“春……还?”

“雪停了,日光烂漫,鬼祟不复存在。”引玉耐心十足。

“真好,真好啊。”康香露在镜台前躬身,待镜上景象定格在她被无嫌刺死在枕边那一幕,她便该离开了。

她走到河边取了一只碗,弯腰打了满满一碗忘醧。

边上有阴兵在守着,那阴兵只粗略看她一眼,摆手说:“喝吧,干干净净轮回。”

康香露转身,遥望着引玉和莲升,捧起沉甸甸的碗,将忘醧一滴不落喝尽。等走到轮回门时,她已是神思空空,全忘了自己为何而来、要到哪去,只听见阴兵一声令下,便纵身一跃。

“可惜就算见到康香露,也不知道无嫌在芙蓉浦的楼上置了什么东西。”引玉从孽镜台前退开。

康香露一走,另一个等着转生的鬼便踱步到镜台前,静静看着自己悲喜掺半的一生。

“无妨,等到了芙蓉浦,就能知道无嫌究竟藏了什么。”莲升看向引玉,“回去么。”

引玉颔首。

莲升抬臂一挥,把引玉带回阳间。

马车里,偎在一起的两人同刻而醒。

引玉刚睁眼,就听见耳报神怪里怪气地说话,那调子可劲儿幽慢诡谲,让她误以为自己还在两际海。

“啊哟醒了呀,两位是神游到哪去了,老人家我在地上躺得腰骨都痛,你们才回来,玩儿尽兴了吧?”耳报神说。

引玉循声低头,才看到耳报神正在地上侧躺着,再看薛问雪,一副抱剑睡熟的样子,想必木人是被晃下去的。

她弯腰去捡,手被硌了个正着,这才明白耳报神为什么能够侧躺,原来是因为它身后那一截枝又长出来了。

那截枝被摸着,耳报神自然也有所察觉,眼珠子好像阴晴不定地转了又转,稚着声凶巴巴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想笑我老人家就笑吧,这枝又不是我愿意长的,老树开花,也不是什么树都自愿如此!”

引玉掀了木人的碎花裙,啧啧说:“这枝嫩生生的,叶子也绿的,你这尾巴一时半会是摆脱不了了。”

“你们神通广大,就不能想点办法,就非得让我老人家难受!”耳报神愤愤。

“求我。”引玉打趣。

耳报神欲言又止。

“这是天净水催生出来的枝,不是别的什么。”莲升睨去一眼,许是看久了此前晦雪天的贫瘠,如今似乎懂得了引玉对这些翠绿之物的喜爱,绿油油的,果然很是可爱。

她伸手拨了一下,说:“如果想到法子,自然给你去了,省得我们拿着还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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