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94)

莲升默不作声,面色沉沉,明白崔宁婵大概是发现了桌下的花押。

“继续。”引玉勾手,让下一只鬼步至前来。

“她么,一心向着枉死城,许是有人同她说,这两际海以前来过枉死城的大人,更是疯疯癫癫,嚷着非要进枉死城不可,口出狂言,说要将那位大人绳之于法,问她为甚执着于此,她说那枉死城的鬼祸乱凡间,捣得扪天都民不聊生,处处是家破人亡的惨案!”

引玉眯起眼,慢腾腾摇动手里瓦盅,骰子哗啦作响,说:“她如今上哪儿去了?”

“嗐!她在这里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可不得躲起来。尤其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到通往枉死城的路,多半是心灰意冷了!”

边上还有鬼在苦思冥想,双眼倏然一亮,把金元宝搁在桌上,说:“我前几日似乎见过她,她在孽镜台附近徘徊,偶尔和赐忘醧的那位阴兵搭话,你们不妨去问问那阴兵!”

在场的赌鬼里,自然也有两际海里当差的,那阴差一掷千金,说:“赶紧开,我要是赢了,就带你俩去找她!”

引玉一听,慢腾腾朝莲升使了个眼色,话都在眼神里了。

莲升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一动。

引玉终于把瓦盅扣上桌,慢声说:“还有谁要下注的,赶紧了。”

众鬼纷纷挤上前,丢得赌桌上全是阴钱,有些个无人供奉,纸钱元宝全无的,把眼珠抠了扔上桌。

引玉打开瓦盅,众鬼便拥挤着探头朝前看,悲叹和欢呼此起彼伏,而笑得最开的,当属刚才那个说要带路的阴兵。

那阴兵赶紧把桌上的钱都揽入怀里,赢了个钵满盆盈,笑呵呵说:“我今儿这嘴定是开了光,得,你们跟我走,我去问问孽镜台边上当值那个。别问为什么非得我带路,他脾气怪,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引玉收起画卷,终于离开那乌烟瘴气的赌桌,轻抖裙身说:“你带路就是。”

莲升一勾手指,便把方才作弊的术法收了回去,省得碍着后边的赌局。

引玉挨了过去,幽慢地说:“这一戒,定是头一回犯吧。”

莲升目不斜视,不想迎上她暗味不明的目光,说:“你是想引着我挨个犯上一犯?”

“明明是带你领略尘世百味。”引玉辩驳。

莲升哑口无言。

到了孽镜台边,又得以看见那长不见尾的队列,正在观镜的人一生惨淡,却正是慧水赤山里其他人平平常常的一生。

“到了,过孽镜台就能看见他。”阴差指着孽镜台后的海岸说。

舀忘醧的阴差还真是闷声不响的脾性,见有人来也不抬头,神色涣散地坐着,待下一只鬼走到跟前,才舀起一碗忘醧说:“喝吧,咽下之后,前尘过往全成虚妄。”

过了孽镜台的鬼接去忘醧,一口喝净后躬身将碗还回,纵身跃入苦海。

阴差翻了眼皮子,冷不丁察觉到一丝生气,他微微一愣,仰头便见引玉和莲升。

这两人未经孽镜台不说,且都是活人。

阴差连连摆手说:“别挡着路,活人来两际海作甚,阳寿还未尽,就别想着轮回了,就算有人带着来也不行。”

“她们来问点事,瞧你这话说的,哪个活人会上赶着投胎啊,是活着没意思么。”方才带路的阴差说着话,一边从衣襟里掏出刚才赢来的冥钱,一张张捋平了,沾着涎液两眼不抬地数。

坐在岸边的冷哼一声,说:“此世活不好,反倒寄希望于来世的大有人在,有些人急急赴死,不惜了结性命沾上浑身因果业障。只是他们不知道,身上业还在,债未偿完,就算轮回个四五次,也摆脱不了凄苦命数。”

“我不是来和你辩论这些的!”数纸钱的赶紧打断他。

“想问事情是吧?”坐在岸边的不耐烦说:“现在没空,让开些,别挡着别人轮回的路。”

数纸钱的朝引玉投去一眼,话都写在脸上了——看吧,我就说他怪!

引玉倒觉得,这舀忘醧的才该是阴差模样,是其他阴兵和鬼祟搅成一团,连职责也不顾了,才显得此鬼格格不入。

“一句话的功夫,碍不着你。”引玉偏开些许,好声好气说。

数纸钱的皱起眉头,对自己那工友说:“你就说这两日有没有见到那只鬼,你答了我就走,否则我今儿就站在这了,让后边的人都往生不了。”

说着,他还真站在了路中间,把纸钱往衣襟里一塞,双手双脚打开成大字,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后面来投胎的看到穿官服的挡在这,哪还敢上前,犹犹豫豫地停住脚步。

引玉轻哧,“难怪他那般笃定,我们奈何不了这边管事的,想来是看出,我们的脸皮不如他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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