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1)

邬引玉自梦中惊醒,正想下床接水喝,借着从窗帘外透进来的光,又看见了满壁的魔佛。

她慢步踱近,抬手自墙面拂过,没想到那满壁的墨痕随之扭曲乱套,全化作水纹汇到她掌中。

邬引玉站着不动,像被人扼住脖颈,呼吸不畅。

又是魔佛,半壁栩栩如生的魔佛。

活了这二十三年,她日子虽不至于过得稀里糊涂,却好像活偏了道,不论做些什么,都不能尽兴,都并非她真正所想。或许如今的她不是真的她,梦里的才该是她。

十五那天,月亮圆如玉盘,绵软细雨飘摇落下,湿淋淋的石板路上映了月光,显得流光奕奕。

既然五门要一同下地承鬼牒,所以时间也是约定好的。要是没有特殊情况,那鬼牒大多是半年一承,上回鱼家来承鬼牒的还是鱼响戈,这回却成了鱼泽芝,当真物是人非。

在下地前一天,邬引玉特地电联了吕老,提的却并非借判官力一事,而是说:“我想问判官,吕一奇等人的余寿,及他们魂灵所在。”

因为是电话里联系的,她琢磨不到吕冬青是何神色,只知对方沉默了许久。

最后吕冬青还是答应了,毕竟他再找不到别的法子,不论如何,他都得把那两个孙子找回来。

吕老年岁已大,其实已有六年不曾下地,但因为邬引玉要问判官,他不得不把承鬼牒的活儿从大儿那接了回去。

对于此事,吕家自然颇为反对,毕竟吕老那身子骨已经不起折腾了。可吕老执意要下地,旁人是拦也拦不住,吕家只好嘱托别家的人帮忙照看。

封家去的是封鹏起,封鹏起那岁数不比吕冬青年轻多少,吕家的人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在这状况下,能倚赖的只有邬引玉和鱼泽芝。

再观鱼泽芝是头次下地,哪能信得过,思来想去,他们还是拜托了邬引玉。

邬引玉在电话里答应了,撑着油纸伞到了吕家,一眼就看见吕家门外的鱼泽芝。这回单是看到那身形,她便认出了人。

雨幕朦胧,远处人影好像真成了亭亭出水的莲,不蔓不枝,凌波独艳。

邬引玉还拿着烟杆,不由得捏住一旋,那红穗子跟着甩了一圈,鱼摆尾似的。她远远就打起招呼说:“鱼老板,来得挺早。”

鱼泽芝没有打伞,就那样站在缠绵微雨下,显得洒脱而疏远,好像天上人,难以捉摸。她闻声抬眼,在看见邬引玉时很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侧身进门,“等你许久。”

邬引玉跟了过去,说:“来晚了,久等。”

说起来,自上次在吕家一别,邬引玉有近两周没见过鱼泽芝了。

如今靠得近,她闻到鱼泽芝身上有股极淡的幽香,歪过身问:“鱼老板用什么香水?”

“忘了。”鱼泽芝答得很是敷衍。

邬引玉也不挑破,把伞打至头发头上,尽管这人发间已缀满砂糖般的雨珠。

不想,鱼泽芝抬手抵住伞边,硬生生让这把伞推回到原位。

邬引玉眉一抬,“我好心舍您一半,您一声不吭地拒绝我。”

“省得你的肩沾到雨水。”鱼泽芝说得平淡。

邬引玉一愣,低低笑了一声,在走到屋檐下后,终于收起了伞。

说是五门承鬼牒,来的实际上只有四门,毕竟柳家已经是个空壳了,没了血脉,断了传承,只剩几个帮工。

邬引玉她那二叔邬其醒也到了,正站在吕冬青的边上,低眉敛目地奉茶。她目光一扫,恭敬地唤了一声“吕老”。

吕冬青神色复杂,并未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引玉来晚了,这承鬼牒的事,误了时辰可不好,下次可得赶早。”竟是邬其醒先开的口。

邬引玉冲邬其醒笑了,故作礼貌地说:“这不是没误么,倒是让二叔久等了。”

连吕冬青和封鹏起都没说什么,邬其醒也不好说邬引玉的不是,他那眼珠子转得可劲儿麻利,说:“我担心吕老和封老等急了。”

“喔。”邬引玉怪声怪气地应了一声,把烟杆往腰侧的盘扣上一别,说:“那是二叔来早了,吕老和封老都清楚,我是万不会耽误事的。”

邬其醒的面色不大好看,但仗着自己是长辈,又道:“年轻人,怎能让长辈等。”

“二叔教训得是。”邬引玉漫不经心地应声。

“行了,开始吧。”在屋里摆钟响起的那刻,吕冬青杵着拐杖起身。

恰到十二点整,正好是下地的好时候。

吕家那院子又腾出来摆了五张灵案,但灵案上置的不是灵牌,而是三足小炉各一座,线香三根,香烛一副,还有铜铃一串,捆了足的活鸡一只,油灯一盏。

五张灵案上的三足小鼎俱用红绳牵了起来,红线牵得很紧,其上串了许多用鸡血画了咒文的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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