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36)

无嫌可恨么?是可恨,可怜么,倒也是真的可怜。

再次见面,没想到竟是此情此景, 当年无嫌成仙成得让人艳羡,一来就是灵命座下弟子, 如今却仅余一息尚存, 比鬼魂还不如。

引玉难得地露出一丝怜悯, 怜悯而恍惘。

为了众人的解脱,她和莲升审判无嫌,那无嫌的解脱又该从何获得?

看这两人都没说话,无嫌垂下手,奄奄一息地说:“我这么说,你们信么。”

“你就不怕,你做这么多只能得来一场空?”引玉两眼一抬。

无嫌捋着虚软无力的手指,在削了魂后,她对躯壳的把控,全靠余下的灵力支撑,否则只能瘫软在地,动不能动。

她一咳便牵动全身,颤抖不定,说:“我哪次不是竭尽所能地赌,只是之前看不到光,后路也多,现在是能看得到希望,却没有多的路可以选了。我等了这么久,这是灵命唯一一次露出浩大破绽,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你们知道?”

引玉当然答不出“知道”二字,就连这次擒捉灵命,也得看灵命是和她们僵持,还是冒险一试。

她一烦闷就想咬烟杆,半晌只是咬住一截指节,含混地说:“你还真是豁得出去。”

无嫌抬手,迎着光打量自己的臂膀。她这手臂乍一看好像毫无问题,骨骼皮肉俱在,但里面的魂是缺的,能举起来全靠灵力拉扯。

她眯眼,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惜我在这之前作恶多端,你们不信我也理所当然。”

“就算你不削魂,也有的是翻盘的机会。”莲升淡声。

“没有。”无嫌垂下手,含怨地说:“你们不知道彻底沦为役傀是什么滋味,终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死,只能看着心中的余温一点点散尽。”

她朝自己的灵台指去,“每一天,我都在遗忘,什么时候忘光一切,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沦为毫无知觉的役傀,那样的我,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役傀役傀,可不就是受奴役的傀儡么,其实比行尸走肉还不如。

可是无嫌削魂,是能够保住清明,却也意味着,她已经到濒死之刻。

引玉百感交集,确信无嫌此前确实是底死谩生,不光赌自己的命,还拿别人的命来赌,为了将灵命拖入泥沼,她使尽浑身解数。

信她么?

“我现在已经忘记很多关于五门的事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五门待我不好,我恨他们,也对他们有愧。”无嫌捂住心口,也许真的忘记太多了,神色迷茫至极。

引玉姑且信她,这无嫌都已经是要灰飞烟灭的人了,如果是为了灭世,她何故做到如此地步。

莲升忽然问:“那你还记得康香露吗。”

无嫌一怔,不过少倾,脸上划过眼泪一滴,硬生生在血红面庞上洗出一道寡色。

“康香露。”她忙不迭捂紧心口,脸上苦痛更甚,恨却淡了。

莲升看了无嫌的神色,一瞬就明白了,无嫌是记得的,康香露想必正是无嫌心头余温的来源,是她懊悔的根源。

也好,有情能使人区别于花草山河,有情才知苦痛,能渡人,亦能被渡。

或许无嫌的路,还没有绝。

引玉朝莲升投去一眼,不解莲升提康香露的用意,扭头对无嫌说:“信你。”

无嫌又咳。

“你说你见过地下的业果,那你知道灵命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么。”莲升不施金光堵住门窗,想必无嫌敢就着这副模样现身,本也没打算齐齐全全地走。

无嫌身魂俱伤,垂头呕出鲜血。她抬手接住,神色间除了愤恨再无其他,似乎誓死也不会露出一丝的自怜。

她将鲜血抹到湿涔涔的袍子上,虚弱地说:“早在牠来小荒渚找我的时候,牠就发现业果的存在了。那时牠身上的业障虽还不算多,却已经开始忌惮天道,牠一来小荒渚,便躲到千丈地下,由此才发现业果的存在。”

“牠竟还将这事说给你听,还领你去看?”引玉嗤之以鼻,不觉得灵命是这么慷慨的人。

“是说了一些,但领我前去,可不单单是为了看。”无嫌摇头,人彘般的魂裂痕百出,怕是无法支撑她把话说完。

她面露不甘,哑声说:“那时牠对业果知之甚少,指使我替牠摘取,可没想到,我之力连那业果的壳都破不了。”

别说无嫌了,饶是引玉和莲升联手,也破不了那业果的壳。

无嫌陷入回忆,徐徐说起旧事。

那是百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她才诞世不久,阴差阳错地到了邬家,只可惜那时她空有杀伐之命,却还当不得那杀伐之人。

她的岁数太小,心不够狠,志也不够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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