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88)

邬引玉就附在那片裙襕上,觉察到在鱼泽芝迈入上层时,好似有一股力在阻着她。

但那禁制一样的存在,倏然间便化作了云烟。

几人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上了塔,在登上顶楼的那刻,遍地正在赶造冥簿的鬼差齐齐抬头,数十双眼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

判官面前仍是堆高的卷轴,他所戴的面具好似不曾换过,面容一遮,谁也打量不得他的神色。

但他此时没在查阅卷轴,而是掐着手指,面前有几个红黑相间的字在浮动着。

那是在算寿命,世间许多人的寿命是天定。既然是天定,那便是算得出来的。

只是,邬引玉留意到,判官算出的寿命,于寻常人来说未免太长了些,哪有人能活数百年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判官怕不是在算尘间凡人寿命,而是在给自己算。

吕冬青和封鹏起也有所察觉,两人俱是微微一愣。

判官没料到这几位活无常会不声不响地闯入,周身突然僵住,随之一翻手掌,把面前浮动的古字全收了回去。

他冷声质问:“谁准许你们上来!”

吕冬青神色大变,立即道:“还请判官恕罪!”

附在鱼泽芝裙襕上的邬引玉动也不动,她莫名觉得,判官确实不曾察觉有人到来。

她所附之处离鱼泽芝的手极近,只见鱼泽芝手指一动,一缕黯淡金光从远处悄然飘近。

金光附上鱼泽芝的指尖,顿时没了影。

邬引玉了然,果然有人悄悄动了手脚。

“下回若再如此,必会革去你等活无常的身份!”判官脸上有面具遮挡,举止间藏无可藏的慌乱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像在掩饰什么,他话锋一转,问道:“牙樯滩一事,你们可有头绪?”

定是没有的,五门近段时日还在忙着查别的事,根本没去牙樯滩。

但吕冬青却用他那刚正不阿的模样,沉声道:“我等去牙樯滩走了一遭,暂无发现。”

判官翻开面前冥簿,“那你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想请大人再为我等指一次明路。”吕冬青拱手。

判官知道吕冬青指的是什么,无非是五门中有人失踪一事。此事他暂也还理不清,索性又搜了一次魂。

笔墨一洒,却不像上次那样逐渐显出画面。

半空中,那团化不开的墨像是吃人的无底洞,洞中似乎就藏着那三人的魂和躯壳。

判官微微一僵,没料到竟是如此,沉声说:“看来事情有变。”

对于五门来说,若真要揪出变化,怕是只有邬引玉离开邬家一事。

吕冬青沉默了许久,眼看着墨色褪尽,才心事重重地又拱了一次手,说:“多谢大人。”

判官平置的手一腾,思绪极重拍了几下桌案,说:“此事我仍会追查,牙樯滩便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手臂扬起,作势要这一众人送走。

鱼泽芝确实“胆大包天”,淡声问:“大人方才可是在给自己算寿。”

不光判官,就连吕冬青等人也愣住了。

那些红白的字非常人能够看懂,别提鱼泽芝在回叡城前,似乎什么阴阳事也未接触过。

吕冬青错愕扭头,想制止鱼泽芝的冒昧发问,却又惊诧于对方语气中的肯定。

鱼泽芝像在问话,语气里却连一点疑顿也没有,双目直勾勾地望向判官。

判官久未回答,久到让吕冬青觉得,这事被鱼泽芝说中了。

鱼泽芝又问出一句令人胆寒心惊的话,“判官的阴寿不该是无穷无尽么,为何还能算出结果,此前难道还有其他判官。”

这哪是一般人敢问出口的,且不说敢不敢问,就光是想,也没几个人敢想。

在寻常人看来,判官可是不死不生的存在,怕是数十人的寿命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判官。

吕冬青压着声说:“泽芝。”

鱼泽芝没有应声,还在定定看着判官,略有质问之意。她那双瑞凤眼微微一眯,凌厉得好像合该身居高位,乍一看好似庄重疏远到容不得欺凌。

明明问话的只是一介凡人,判官却微不可察地往后一仰,心头不由得涌上惧意。

吕冬青等人都捏上了一把汗,冲鱼泽芝使了数个眼色,盼着她能及时收嘴,谁也没注意到判官那后仰的姿态。

判官紧盯着鱼泽芝,那股分外离奇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他寒毛直竖,要不是有面具遮面,怕是就在这些凡人面前露怯了。

他惊疑不定,含糊其辞道:“判官的阴寿的确无穷,但并非不会死。”

“那判官的意思是,果真有上一任判官?”鱼泽芝竟又发问。

判官冷声:“这不是你们该过问的。”

他一扬袖,匆忙将这几人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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