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819)
就好像那个做了一辈子老裁缝,最后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做针线的人一样。
收敛思绪,沉默了一路的姜岁寒终于开口道:“程青衣,你与李长安师出同门,那本宫,可能信你?”
程青衣毫不犹豫道:“殿下若不信臣,当初又为何亲自召臣入宫?不过臣想问殿下,究竟信的是北雍王,还是臣?”
少年储君终究是缺了些火候,被问的一愣,半晌没吭声。
程青衣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殿下不必说了,臣已知晓。下山前师尊万分叮嘱,山外不比山上,难的不是天道而是人心。彼时不懂,下山入世才知真言。臣并非不谙世事的孩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臣心中有数。南有嘉鱼,君子有酒,信与不信,并非臣一人之事。”
南有嘉鱼,君子有酒。
臣为鱼,君为酒,共同进退,君臣才可齐心。
这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年轻女子如此坦然,姜岁寒不禁有些脸红,别过头小声道:“本宫几时说不信你了,多此一问。”
程青衣嘴角微扬,没再多言。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养神殿附近,姜岁寒不由得停下脚步,只远远凝望。
“青衣,有一事憋在我心中许久,父皇不许我与任何人说。”
“那便不说。”
姜岁寒回头望着她,无奈道:“你怎半点不知安慰人?”
程青衣好似想了想,道:“那殿下说说看,臣权当没听见。”
姜岁寒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好气又好笑,最终叹了口气道:“其实早之前,父皇便下了份密诏,嘱咐我等她死后再赐死那人。”
程青衣何等才思敏捷,一念之间便明白话中那人是谁,于是道:“殿下,于心不忍?”
姜岁寒微微摇头,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我曾旁敲侧击问过松柏,她说贪生之人尚可救,求死之人救不得。”
程青衣走在她的身侧,轻声道:“殿下,这些话,回去臣就不记得了。”
姜岁寒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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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候在宣仪门外的臣子们虽扑了个空,但大都留了个心眼,各自命仆从继续留守,以便第一时间知晓宫中变化。
离五月初五还有一旬的时日,此时就好比开战前夕,人人惶恐不安。
但整个长安城唯有一人心境祥和,甚至尚有闲情雅致在自家院中赏花。
仆役一路小跑进了庭院,躬身道:“郡主,宋公子到了。”
姜孙信将裁减好的花枝插入瓶中,道:“让他进来,顺便把这个送进宫,给殿下。”
仆役小心接过花瓶,应声离去。
姜孙信看也没看走进院里的宋寅恪,一面擦着手,一面吩咐女婢收拾桌面。
一副羸弱书生模样的宋寅恪也不见外,行至跟前,作揖道:“见过郡主。”
姜孙信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府中,不必拘礼,坐。”
宋寅恪顺从坐下,待女婢奉上茶水,姜孙信这才抬眼看着他,问道:“今日你不用去宫中当值?”
宋寅恪扫了一眼左右伺候的女婢,道:“在下告假了。”
姜孙信挥退女婢,微微蹙眉道:“这个时候?”
待人走出院子,宋寅恪才道:“养神殿出了变故,眼下整个长安的眼睛都在盯着那里,这个时候才最是方便。”
姜孙信垂下眼帘,拨弄着茶盖,问道:“情形如何?”
宋寅恪沉吟片刻,道:“几封诏书已于昨夜分别送往各个藩地,但……唯独北雍不在其中。”
姜孙信轻笑道:“生前不必见,死后也不想见吗?”
宋寅恪没有接话。
姜孙信啐了口茶,转了话锋道:“朝廷秘密派遣太学宫大祭酒季叔桓出使东越,前几日扬州王府来信,我母亲也去了东越,看来这仗多半是打不起来了。等季叔桓回来,便是功名加身时,再加上他在太学宫这几十年积攒下的名望,卢家和北雍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宋寅恪,以你之见,如何看?”
宋寅恪暗自叹息,面上平静道:“首辅之职,权柄甚大,即便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并非谁人都可以胜任。如今庙堂党派林立,中流砥柱又多数尚在中年,正是一展拳脚的年纪,就好比将一匹看着温顺实则性子暴烈的千里马交到了新君手中,不过历朝历代的新君无不面临相同的问题。陛下一直留着这步棋,用意便在此,季叔桓年岁已高,待辅佐新君稳固朝纲,他也差不多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权柄再大也敌不过岁月催人老,更何况,郡主莫忘了,卢八象,林杭舟,张怀慎这三人皆是季叔桓的门生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