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993)
只是看起来老实的郭荃沉思片刻,默然点头。
陈重笑了笑,接着道:“若只是为了整顿北雍这些将种门庭的跋扈风气,何必屈尊大驾,还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北雍十三郡,杂号将军一抓一大把,随意抓几十上百个将种子弟丢进大牢里杀鸡儆猴,还怕这些耳聪目明的老家伙不知收敛?得罪的人再多,总比拿一郡统帅将军来敲山震虎的稳妥。”
郭荃皱眉道:“如此说来……”
陈重接过话头:“如此说来,那人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场面是给旁人看的,真正的意图是让北平郡易主换将,那人既不放心朱家,也不放心瘦驼县的囤兵,但只要有人坐稳北平郡,一个小小的关外孤城也就构不成多大威胁。”
郭荃瞥见陈重脸上那一丝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毫不避讳道:“你想做这个人,但那人可信的过你?老将军那,你又如何交代?”
陈重转头望来,不复先前的温润儒雅,神色狠厉道:“交代,我与他朱永成有什么好交代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我陈重还有你郭荃在他朱家人眼里始终是外人,你莫忘了,当年若非朱立拉上咱俩去将军府闹事,要给他朱家人追封什么将军的头衔,我陈重何至于二十多年有家不能回,连我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些年朱永成是待我不薄,但我陈重也从未愧对过大将军!二十多年做牛做马,难道还不够?”
郭荃无言以对,他二人的家都在邺城,当年离开时,他的妻子身怀有孕不适宜长途跋涉,所幸老母尚在便都留在了邺城相互照应。可天不遂人愿,妻子难产离世留下老母与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儿相依为命,郭荃有心接二人来北平郡重新安家立业,一老一少却在来的途中命丧匪人刀下。也是从那以后,郭荃变得寡言少语,从不与人相争,老实本分的没了半点脾气。
郭荃长叹了口气,看向这个妻子死在北蛮子刀下的难兄难弟,缓缓道:“陈重,我这辈子大概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除了杀蛮子,好像也找不到别的事儿来做,我不像你,想去边关前线给媳妇儿报仇,北平郡谁来坐镇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但你还看得起我郭荃,我就只认你这个兄弟。”
陈重停下脚步,眼神在满街灯火中熠熠生辉,“老郭,方才你不是还问如何叫那人相信。”
他一手握住刀柄,笑意温醇:“那咱们就给她送一份安心的投名状。”
一名当世儒将,一个老实将军,返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第431章
狼山城驿馆这些年来没少接待过上西道的大人物,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满眼都是胸口绣有虎豹燕雀的绯袍补服,而品秩低一等的青袍就只能自己找客栈安置。
驿丞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在其他州郡大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但在狼山城却成了一块香饽饽,除了平日里官老爷们孝敬打点的“香油钱”,夏日还有“冰钱”,冬日有“火钱”,遇上统帅府谁人生辰,驿馆也有一份“贺寿钱”,总之富得流“油”。
只是这个聚财宝地从来没人做的长久,三年一小清,五年一大换,但时日长了,有心人便发觉,换来换去大都是当年随朱老将军征战沙场的老卒,这些人战功不显,除了敢拼命一无是处,常年无战事的困龙关也没军功可捞,更比不上那些有家世依仗的年轻后生,于是驿馆这点油水就算是朱家给予他们安享晚年的补偿。朱家在上西道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于此也没人有何异议。
如今狼山城驿馆的驿丞刚上任没多久,是个面容沧桑缺了一只耳朵的花甲老人,说是花甲,实际不到知命之年,身子骨也还算硬朗。昨日深夜他刚要睡下,便听馆外传报说是有客到访,虽说私下里是官老爷孝敬他,但明面上的功夫不能轻怠,于是他重新穿戴整齐提着灯笼亲自相迎。
当看清门外站着三个年轻女子时,多留了个心眼的驿丞没有当场轰人,而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询问三人身份。白袍佩刀的女子没有多言,只是掏出一块玄铁腰牌递给他,借着昏黄灯光看清上头篆刻的燕字,驿丞手一抖,也顾不得细看真假赶忙请了三人入屋。显然是三人之中为首的青衫女子,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笑意,而后三人各自要了一间房,一夜相安无事。
夜里没睡安稳的驿丞一大清早就醒了,坐在床头兀自发愣,燕小将军的名头连远在最西北的驿丞也有所耳闻,再加上那白袍女子的岁数,以及昨日城内闹出的动静,他觉着自己猜测的应当八/九不离十。而能让燕白鹿心甘情愿做其扈从,那个容貌俊美的青衫女子身份便水落石出,驿丞浑身一阵凉意,急忙翻身下床,正想着遣人去统帅府通传一声,就听门外有人敲门如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