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994)
“大人,陈重郭荃两位将军来了,人就在大厅,您快出来瞧瞧啊!”
驿丞一路小跑,提心吊胆,跨过门槛儿时险些栽了个跟头,抬头就见血染甲胄的陈重立在当中,手中还拎着一个鲜血浸透的包袱。旁边站着的郭荃不复往日那般笑脸亲和,神情肃穆,眼眶青黑,布满血丝。
见惯沙场厮杀的驿丞并未如何惊惧,只是嗓音止不住颤抖:“二位将军,所来何……”
陈重嘴唇干裂,显是一夜未眠,嗓音沙哑道:“王爷可在,劳烦通传一声,末将陈重有要事求见。”
李长安不知何时站在驿丞身后,斜靠在门边,双手拢袖,懒洋洋道:“陈将军,你给本王送什么大礼来了?”
驿丞一个腿软险些跪坐在地,陈重左右张望了一圈,目光落在驿丞身上,后者到底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卒,心思急转,结结巴巴道:“请,请三位,三位大人后院,议事。”
驿丞领着三人来到驿馆最后的一处四方小院,识趣的停步在院门外,躬身退下。
李长安走入小院,四下张望,也没管后头跟着的两位,自顾搬来一张藤椅坐在廊下,好整以暇的等着对方先开腔。
两个曾出生入死,历经一夜后彻底沦为一根绳上蚂蚱的武将,对望一眼,再无顾虑,二人行至李长安跟前,陈重放下包袱,缓缓解开,露出一颗睡容安详的人头,正是朱永成。
李长安神色淡然,好似半点不意外。
陈重半跪在地,从怀里摸出几封信笺,双手呈上,道:“朱永成勾结朔方郡洪武将军章力平,意图起兵造反,此乃这三年二人来往书信,罪证确凿,请王爷过目。”
李长安接过信笺,淡淡扫了两眼,墨迹不新,想来是早有预备。若说朱永成积怨已久,领着亲兵上王府闹事,李长安相信朱永成有这个胆子,但如此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就算朱永成不顾自身难道连子孙也不顾了?
“起兵造反?”李长安轻声嗤笑,“陈将军,本王让你劝老将军卸甲归田,可没让你把人劝死。”
李长安挥了挥手,信笺当即化作齑粉,如尘埃落地。
郭荃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这个无甚野心的汉子面如死灰,却毫无惧色。
陈重立即匍匐在地,沉声道:“末将该死,望王爷明察。”
李长安看了一眼人头,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查的,难道他还能开口喊冤不成?”
陈重浑身一颤,这位北雍儒将毫无风骨可言,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无言以对。
李长安忽然笑了笑,“不过你倒是挺会挑人,朔方郡那位洪武将军与朱永成曾同为老字营同僚,昔年他二人交情颇深,章力平又是个头脑简单的蛮将,这些年欺压百姓的事没少干,被燕赦请去府里不下十回,但依旧仗着功勋我行我素,本王还真有些头疼。既然你陈重不怕得罪人,那就替本王一并除了这个祸害,本王封你个……州郡巡抚如何?职权等同于长安城的都察院,虽然各地州郡无此先例,但本王不介意为你开个先河。至于郭将军嘛,你若觉着光他一个人辅佐不够使唤,本王可以再给你安排几个外乡士子,有文有武才好施展拳脚嘛。”
陈郭二人皆愣在当场,尚未来得及磕头谢恩,李长安又道:“话又说回来,你二人欺上瞒下,以下犯上,光这两条就足够夷三族,但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莫说朱永成,朱家这些年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砍八百回脑袋都不够,死不足惜。本王也懒得计较你二人先斩后奏,只不过既斩草,就得除根,余下的事就不必再跟本王禀报,你们自行处理妥当便是。”
郭荃悚然一惊,抬头道:“王爷,可……”
陈重一把摁住他,低声怒斥道:“闭嘴!”
李长安摆了摆手,没再言语。
二人爬起身,双手抱拳,躬着腰,倒退出了小院。
走出驿馆,郭荃仍旧心有余悸,面复如初的陈重擦了擦胸前早已干涸的血迹,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微扬,他大步朝前踏出,满面春风得意。
小院内,看着地上人头的燕白鹿眉头紧皱,一手不自觉握住刀柄,犹豫道:“难保此人不会是第二个朱永成,王爷,不如……”
闭目养神的李长安尚未开口,李相宜轻笑道:“边关十多年无大战,如陈重这般当年没能出人头地的北雍将领大有人在,人人皆有可能成为第二朱永成,难道都得赶尽杀绝?”
李长安睁眼就看见燕白鹿一脸不服却又找不出反驳理由的憋屈模样,笑道:“武将不比文官,后者重在打熬资历,为官之道光有才华不够,很多时候为君分忧,凭的就是这一点点打熬出来的圆滑。所以这些文官我不轻易动,而是让那些赴北的学子慢慢渗透,但武将不同,只要上了战场就能看出一个人有无将帅之才,为何两北大战那年一夜之间崛起无数青壮将领,原因便在此。仕途看天命,沙场靠拼命,只要有仗打,任何一个小卒都有可能在短短十几场战事中迅速拔升高位,燕小将军,陈重这种人是杀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