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江九日(9)

作者:舜华X 阅读记录

“古川绫的关注点大多数时候都放在我身上,很少提及她自己,是斋藤告诉我‘她们日子过得很辛苦’,但在我的记忆中,我父亲过去给她们母女的生活费不是一笔小钱,他十年前教我的时候给我看过他的银行流水,确实每月都有转账记录,古川母女没什么亲戚,唯一的任务就是养活自己,那为什么斋藤还会说‘她们过得很辛苦’?”

“啥?你后爹为什么要在十年前教你看银行流水?”

“吸管把饮料溅出来了,纸巾在旁边抽屉里。他最看重利益和名声,当然认为有必要从小教我‘财富管理’,这不是重点。”秦昀无视刘闻的惊讶,“如果斋藤在说谎,为什么?如果斋藤没有说谎,那这笔钱哪去了?”

“哈……”刘闻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虽然不认识她们,但凭我的了解,这种情况下,问题往往出在那个‘消失的爹’身上。”

“Exactly.”人在熟人面前往往随性些,秦昀跟熟人一向耿直,这回却突然拿腔拿调地流露出讥讽,“我顺着这个思路稍微调查了一下,女性、离异、单身已育,我原以为这几种特质在婚恋市场上是劣势。”

“但如果她手里有一大笔钱……”

“还刚好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儿。”秦昀接上后半句话,声音毫无波动。

怀璧其罪。

这样的一对母女,会招来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这笔钱最后会落到谁手里,年幼的古川绫又不得不面对什么?

“那个……”刘闻欲言又止,搜肠刮肚想找出一句不那么容易刺激到秦昀的话来,“或许你听说过,有一些,兴趣爱好比较,‘独特’。”

“独特到喜欢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古川绫从没跟我说起过,目前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但如果我们的猜测确实发生过,我一点儿也不会意外。”

刘闻望向秦昀,发现她说起这些旧事时,声音平静,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化,提及“古川绫”三个字,就像提起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外人一样。

像十几年前一样,感官迟钝,他人的爱恨与痛苦无论如何都透不进来。

也许后来秦昀真的有过爱恨,但古川绫一走,这些爱恨就全都随之而去,只留下一具冷漠疏离的躯壳在运行。

秦昀成了一枚琥珀,七情六欲被凝固在旧时光之中,如今再不流动。

“拜那位继父所赐。”

哪位继父呢,不由分说丢来一笔巨款的假圣人,还是垂涎这笔巨款的真小人?

“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跟我说的是,你姐姐是病故的,好像是肺病?你怀疑她不是这个死因?也许,不堪折磨……自尽?”

刘闻越说越小声。

“古川绫绝对不可能自杀。”秦昀当即否认,古川绫是她见过最有韧劲的生命,“她后来搬出去租房,如果是我,直接死家里,何必多此一举。我没有质疑过她的死因,但她对我隐瞒了太多,我总觉得这中间另有隐情。”

“比如,古川家为什么会收到催债信?”秦昀的目光落到桌上的一堆信件上,拿起一封拆开。

“盲猜有个赌狗老爹。”

刘闻又不说人话起来,眼神询问秦昀,得到许可后也开始动手拆信封。

先前在斋藤那里,秦昀满嘴洋腔纯粹是装出去唬人的,实际上她镰江话好得很,一封信接一封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基本能把事情拼凑个七七八八。

催债信是银行发来的,因为名下有房屋等财产,古川的继父从银行那里取得了几笔贷款,一开始都能还上,后来还款日越拖越晚,最后无力回天。

除此之外,来自银行的还有交易流水、对账单等材料,刘闻不擅长看这些东西,直接推给秦昀。

秦昀把几份材料并排放在一起,按着时间,一行行读下去,发现他一年前的资金就隐隐有崩溃的趋势,但没到还不上贷款的程度,拖拖拉拉几个月,终于难以为继。

对账单上先是来源不明的几笔收入,随后逐渐收支失衡。

“被你猜中了。先给点甜头,然后慢慢套牢,赌博诈骗常见套路。”

“这种套路到底都是谁在上当……等下,你看这个,这是写给你姐姐的。”

又是一封催债信,这次的寄信方不是银行,而是一个名字很难念的私人企业。

秦昀很快查了一下,发现这家企业乍看没什么毛病,但它的名字每次出现,都和一些负面词汇紧密相关,实际经营方式一言难尽,看上去更像个放私贷的黑作坊。催款单也写得不甚规范,一打开,最上面赫然写着古川绫的名字。

“古川绫”三个字直直撞进秦昀眼里,秦昀忽然很想把这位古川先生揪着领子拎到眼前,质问他到底有没有长脑子,自己陷进去就算了,还打算把多少人拉下水,凭什么敢让古川绫的名字出现在这种东西上。

被凝固在时间里的愤怒还是冲出一条裂缝。

一时愤怒没有冲走秦昀的理智,秦昀想起一件事,她一直忽视了,古川家人去楼空,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那这位消失了的罪魁祸首——古川先生,究竟去哪里了?

刘闻睨着秦昀的神情,见她一番大起大落又归于沉思,赶忙追问:“你想到什么?”

一个男人,骗取婚姻之后,原本靠妻女和她前夫的钱,过着不劳而获的日子,但某一天,她打算鱼死网破,亲自断了他这条生路,他就会改邪归正,凭自己的能耐去劳作赚钱吗?

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会故技重施,或是再走上另一条歪路。

一夜暴富的美梦落空之后,他会债务缠身,正规的银行信贷不会再信任他,为了解燃眉之急,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好心的”放贷人披着人皮出现,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于是他几番扑腾,抓着周围人的手臂,沦落到更黑暗的地方,而伪善的放贷人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撕下面具……

“银行催债尚且体面,这种放贷组织就不好说了。”

秦昀把几张纸捏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被围追堵截怕了,直接玩失踪,反正这里七拐八绕又没什么监控,逃跑不是难事。”刘闻顺着秦昀的思路捋下去,“如果找不到这孙子,依这帮人的尿性,估计会盯上……”

盯上古川绫。

“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古川绫都不会再在这个家待下去。她后来搬出去独自租住,这和斋藤的话能对上。”

几张来路各异的单据,终于把古川绫避而不谈的秘密揭开一角,她和母亲浮萍一样,哪里都算不得归宿,从远处漂荡到这里,又从这里漂荡到更遥远的地方。

“你昨天也来了东都,是去了她后来的住址?”

刘闻略一回想,问秦昀。

“对。”两人思路不谋而合,秦昀昨天把刘闻指使去了古川家,自己去了另一个地方,“但是扑了个空。”

“怎么说?”

“我继父,也就是古川绫的生父,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每年都会给古川绫寄生日礼物,她一直都很期待。后来他当了甩手掌柜,古川绫的礼物都是我来选寄的,所以她的新地址我是知道的。按照斋藤的说法,她新家的房东应该是一位年长的女士。房东太太腿脚不便,所以很少出门,几乎每天都在家里。”

“但你却扑了个空?”

“但我却扑了个空。”秦昀点头,“我昨天敲门没人应,几乎整个下午,我都坐在那附近的一家店里,那个地址完全没有人进出过。一位腿脚不便的老太太,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整个下午都外出呢?”

刘闻没接话,可能性太多,他不好乱猜。

“当然,也可能只是个巧合。”秦昀没理会刘闻,自顾自说下去,“我会再去拜访一次,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求证。”

也许见到那位房东太太,秦昀才能知道关于古川绫的一切,她离开古川家后究竟靠什么为生,为什么对关于自己的一切避而不谈,古川绫不说的,总会有人替她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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