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洛阳边+番外(83)

作者:兰台卿客 阅读记录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细腻的绢面,看着上面长达数年的时间记录,以及跨越山海的地域范围,裴时霁百感交集,“辛苦了。”

兰尔娜微微抿唇,摇摇头,“这药方初次可压制九成蛊毒,一年后效力衰退,蛊毒便会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那时,重服此药,只有五成效力,以此推算。此外,其中一味药极难种植,这多么多年,我也只得一株,悉数用了。希望邹先生和江大夫能够有更好的办法。”

第一次从师傅那里听闻有中原人在寻找此种蛊解时,兰尔娜还不以为意,直到无意中发现师傅与邹先生往来信件时,兰尔娜才知道需要蛊解的人,便是自己等候多年的裴时霁。

兄长以为自己研制蛊解是为了九部不再有人遭受此蛊的荼毒,兰尔娜还央求师傅不要再将此事告知别人。如果被外人知道赫赫有名的裴将军命不久矣,大周和罗塔将战事再起。

数年如一日,兰尔娜孤身踏过人迹罕至的地方,揣着一份也许永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心情,无怨无悔地朝着一个不知可否抵达的方向前进。

兰尔娜总会恍惚自己是否受裴时霁所影响,每当深入山林荒漠时,望着没有尽头的路,她总会想起当初明媚青春的少年,纵使身陷绝境,虎狼环伺,更兼有内敌攻讦,她依然决绝坚定地向前走去,走向那雾气弥漫的远方,连一次回头、一次犹豫都不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兰尔娜后来在书中读到的话,裴时霁无畏的身影烙在心间,成为兰尔娜成长过程中勇气的来源。

“谢谢,我于这世间的每一日,皆是偷生,这些已经很好。”裴时霁将绢布叠好敛入袖中,正色瞧兰尔娜一会,伸手绕至其脑后,轻轻抽开了面纱的系绳,柔软的面纱层层坠叠而下,落入裴时霁手中。

明眸之下,是晶莹肌骨,是淡淡冰雪,可右脸颊一条细细的一寸疤痕,似是长河裂冰,惊扰了这片阒然雪意。

裴时霁以指尖触之,动作缱绻而温柔,兰尔娜睫毛轻颤,目光描摹在靠近的裴时霁的眉眼,刚直无垢,朗月清风,裴时霁双眸中的君子端方足以让这般暧昧的动作变得只剩下亲昵与关怀。

兰尔娜索性垂下眸子,自行隔绝了这片痴念。

“是好看的。”裴时霁淡淡笑了,“你的子民们很是期待神女的恩泽,祈盼见到神女的尊容,雪景磅礴大气,无需云烟遮绕。”

兰尔娜点了点头,几乎无任何犹豫,顺从了裴时霁的建议,让遮了十年的玉容迎风而现,让这道被父汗砍出的伤疤毫无保留地显露于世人。

她是他们的神女,纵有微瑕,也依旧是圣洁而仁慈的神女。

裴时霁的建议,总不会错的。

裴时霁微微一笑,复立于原来的位置上,再度以右手抚胸口,深深弓腰。

“山长水阔,云笺无达,珍重、珍重。”

兰尔娜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在短暂重逢里,她再度迎来了分别,而这一别,或许再不会相见。

山坡下传来轻盈的鼓声,四面八方无来处的风,悄无声息地击碎了长达九年的梦境。

*

回车帐时更加轻车熟路,虽然卸掉一桩心事,但更多的事情纷至沓来,压在心头,裴时霁片刻不得休息。

寿命得以延长,留出的时间变多了,意味着要做的事情也更多了,原先略显匆忙的计划或许可以扩充一二,好让各方面更加周全。

满腹心事,裴时霁仍旧面色平静,踩下一段坡路,祁霏的车帐近在眼前。

帐帘掀开,祁霏晃着腿坐在床边,两个包袱放在手边,左手捏着块被咬了一口的点心,右手捧着本书,瞧得入迷。

她倒是惬意。

至于此,裴时霁才真正会心一笑,但清浅的欢喜转瞬即逝,胸中如琴弦崩裂,陡然泄入沉沉悲愁,悔恨悄无声息地翻涌而上。

裴时霁还记得初回洛阳时,祁霏像一个浑身竖刺的刺猬,说话刺,做事刺,若是对旁人还能收敛一二分,对着自己则是恨不得来回捅几个对穿才舒心。

即便如此,裴时霁仍然伸出了手,不为旁的,因为她看出那些刺本就柔软,无非是祁霏为避免受到伤害时的故作声势,是狡黠,是聪慧。

一颗琉璃心的姑娘明媚如阳,一路走来,祁霏心底的平和与从容尽数展现,戾气消散,日渐沉稳,这其中是功是过,是好是坏,裴时霁不禁诘问,她自己究竟掺了几分的罪孽?

祁霏的人生,该是平坦大道,可如今迷雾难消,万丈深渊近在咫尺,若有一天,她幡然醒悟,发现将她带至万劫不复之地的人便是自己,她会如何?

裴时霁呼吸一滞,杀意顿现、恶骨即生,她大步走进帐中,将祁霏手中书夺下放至一旁,在对方的惊愕的目光里将其紧紧拥住。

步步踏于烈焰焦土,生钻骨锥心之痛,恐觉步步错,可回头便是万丈悬崖,狂风呼啸,无路可回,恍惚又觉步步未错,业火丛生,嚎啕不断,于审判处,裴时霁自窥得自己久燃不息的罪孽,正堂而皇之地叫嚣着——

私心用甚,大奸似忠,繁多罪责,何必忧心再多一桩,不妨承认,你需要她。

是,我需要她,她是我的。

67.画地为牢

祁霏始料不及地被拉入温软的怀抱,像跌落花丛,甫有愣神,继而在漫天扬起的花瓣里嗅到了温雅的玉兰,直视苍穹的眩晕之感后知后觉袭来,搅碎了眼前的花境。

圈住身子的胳膊渐渐用力,玉兰香变得灼烫,裴时霁的呼吸急促又颤抖,在这处处都不同寻常的当下,祁霏一颗跳跃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女子的肩身似乎总比男子窄柔些,即使是祁霏,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揽过,下颌抵着柔软的布料,祁霏扬扬手指,摩挲着脊背的衣料一路向上,摸了摸裴时霁鬓角,裴时霁抖了一下,抱得更紧了些。

这窄窄的肩身,嵌在冰冷的盔甲里,便是和男子别无二致了,驰骋沙场、气吞山河,敌我厮杀的战场上,死前睁大的瞳孔或许连对方的模样都没瞧清。

这锦绣绫罗,终究还是没能把那个玉面修罗给粉饰成长安的风流雪,散不去的血色嘶鸣里,长刀铮铮,寒芒不收。

外有盔甲,内藏隐秘,这中间空荡的身体,便是裴时霁吗?

游走的手放肆而认真,绕回自己身后,触摸到裴时霁滚烫的肌肤,固执地执起她的手,指腹在厚茧上一擦,裴时霁又是一个激灵。

将薄薄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像搁了片薄薄的被火灼红的铁片,明明这么热,可被灼了一下的人好像是裴时霁,她缩了下手,又被祁霏紧紧拉住。

裴时霁终于松开拥抱,垂下眼帘,迎上了祁霏无畏纯粹的眼神。

“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可我想什么,你总是心有成算。”

“裴时霁,你这是耍赖。”

裴时霁微微泛红的眼睛转瞬而逝一丝迷惘,眼底似积年的冰原,潺潺消融,却不是春的温暖,而是冬日衰亡的悲伤。

祁霏愣了一下,继而迎着这片风雪,深深地望进那漠漠荒原。

“我这人向来讲究公平,所以,裴时霁,只要你泄露一厘,我便能找出一毫,挖地三尺,你心底的那些秘密一个都跑不了。”

祁霏如骄阳悬空,又似碧穹明月,开天辟地,闯入看似平静的绝境,扯住独行太久的裴时霁,言笑晏晏,勇敢果决。

祁霏攥紧了滚烫的手,与裴时霁同享灼热的温度,“裴时霁,我在这,会一直在这,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说给我听。”

裴时霁身子凝固般不动,目光却如轻羽,从祁霏的眼睛落到她润色的薄唇,又落到她交领泄露出的一方凝脂,最后,裴时霁重新将目光放到了祁霏微勾的唇角,脑中琴弦乍绷,忽然不受控般微微侧首俯身,祁霏愣了须臾,却在裴时霁即将触碰到时倏地撤退,徒留出不尴不尬的一线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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