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洛阳边+番外(84)

作者:兰台卿客 阅读记录

一步,只一步,就足以撕碎这么久以来两人精心伪装的平静,掀起一场吞噬彼此的巨浪。

祁霏攥紧了裴时霁的手,不是因为裴时霁的唐突而仓皇,而是像惧怕着什么,脸色苍白,微微摇了头。

人伦、礼法,端林、洛阳,贯古观今,惶惶而顾,竟找不出一件事、一句话、一个理由能够支撑她们在一起,如逆旅行人,如溯流扁舟,世事浮沉,她们是撼树不得的蚍蜉。

裴时霁感受到了,垂首神色不清,扣在祁霏身后的手指发力又松开,指节涨红又泛白,像极了她压抑克制到如今的人生。

不可说,不能说,所有的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连睡觉都得提防,步步履冰,战战兢兢,方得活命。

可其实说了又能如何,万般不由得她自己,口舌之快,徒增烦恼。

小时候母亲说,万物有理,遵道而行,纵身处千里之外,亦可帷幄如神。可母亲说漏了一件事,这万物里,唯有情字,无可解,无从解。

光阴渐逝,在两人良久的对坐里,裴时霁终于松开了紧扣的双手,像坠落者松开了悬崖上抓住的树枝,在粉身碎骨的疼痛里换来清醒。

裴时霁收回手,起身站回“发乎情止乎礼”的画地为牢里,仓促地结束这余生都将不会再有的冲动,疲惫地笑了:“那待我想说了,我定会告诉你,你可一定要在。”

纵使心口如凌迟,祁霏也立刻心照不宣地投之以违心的笑容,在未来的时间里继续同她演好这场无人喝彩的戏。

“好啊。”祁霏说。

我答应你,裴时霁,我会一直都在。

*

从屺镇到洛阳数千里的距离,坚实的泥土之下早已埋藏的祸事,凝结成一股引线,小小的账册落下一颗火星子,燃着这根引线一路南下,同裴时霁、祁霏在闭城之前赶进洛阳,裴时霁拿出许久不曾用的宫牌,于已经下钥的宫门前将包着封套的账册交于宫人,宫人再于门缝中传入,是夜,无事发生。

直至三日后,侍中元文绍被捕,整个洛阳炸起滔天巨浪。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急烈,深夜匆匆起床披衣侍奉的史官只慌乱拿起御赐的狼毫,饮墨抖着手在金贵的纸上写下:帝怒,夜命相待诏宫门,兵骑四出。

中书令的重要地位在此刻显露无遗,人称三相,一相锁链加身,一相暂于家中候旨,历经几十年风雨的崔茂齐在微凉的晨风里矗立,等来了宫门开钥时拉开的熹微,成为圣人忽然发作后第一个会面的臣子。

圣人和这位老臣聊了什么,其余人不得而知,当大臣们在猜测和惶恐中鱼贯而入正殿后,崔茂齐老态如常,神情如常,甚至面上的困倦如常,似苍劲古树,在殿中无可撼动。

这又是一次暗流涌动的朝会,久在宦海的大臣们敏锐地嗅出此次激流之盛,前所未有。有人引颈竖耳,将他人瓦上霜视作笑谈;有人身抖如筛,只恐腹中遗言再无出口之日;更有人昂首平视,不耻同僚窥探之色,重申其风骨正气。圣人迥然的目光扫过下面百般模样,沉着气让内侍宣读了旨意。

朝野震动。

一个又一个熟悉且炙手可热的名字从内侍尖细的嗓子中吐出来,以洛阳为点,东南西北,自郡到县,乃至无名小镇,触目惊心的罪名勾画出完整的利益路线,这些拿人命堆出来的东西,如帝印朱砂般鲜红。

赵叶轻夹在人群之中,不禁吃惊到失了镇定。三日前祁霏归家,自己虽然问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是和裴时霁一同去、一同归的,两人刚回,洛阳便发生如此惊天大事,莫非与她们二人有关?

满朝文武,心思各异,有人怀疑此事是告假月余的裴时霁所为,但圣人不说,便是没有凭证,且此事是为了铲除奸佞,于国大益,若此刻抓住这点询问,着实大煞风景。

“自朕登基以来,每日晨起晚睡,不敢丝毫懈怠,唯恐有负社稷,有负百姓。然朕御极不过寥寥数载,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案,是朕察人之过、用人之过。”

圣人语气温厚,群臣听得君王忏悔,齐刷刷跪地,高呼:“臣等惶恐!”

圣人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元文绍勾结异族,欺君误国,罪不容诛,其余人等着有司查问,务必查清真相,不可放纵一个贼人!”

素有仁厚之名的君主发起怒来,足以令人忐忑生畏,阶下相关官衙的首官齐声道:“臣等领旨。”

“陛下,因此案而遭元贼陷害的尚书左丞尚遥仍在狱中,且尚书令裴时霁仍待旨家中。”一个年轻的御史站了出来。

裴时霁身上嫌疑尽除,官复原职情理之中,御史乐得卖此人情,可圣人却只是抬抬下颌,“尚卿委屈了,内狱立刻放人,再让太医院前去瞧瞧。裴卿与尚卿感情笃厚,之前因尚卿入狱一事,耗费心神,再加上积年旧伤,昨日的问安折子又请了些时日修养,先恢复官职,待裴卿身体好了朕再下旨意。”

圣人站起来,眼睛望着殿外煌煌日光、昭昭青天,“望诸卿以后共勉励、多同心,若此等事情再发生,就不是诛九族这么便宜的事了,朕必让他曝尸城门,亲自滚去给百姓一个交代!”

“陛下圣明,臣等谨记!”

68.有求皆苦

往事不可谏,却常翻涌心间。

仰头,是庄严宝相,无为法;俯首,是贪嗔痴,滚滚浊世,有为法。奉香敬拜,裴时霁跪在不软不硬的蒲团之上,既不仰头,也不俯首,而是平视着檀木香案。

跟军中长辈初到朔苍,在马上看见的不是猎猎军旗,而是劳力推车、农妇送饭,几十丈的高架上横横竖竖扎牢了木条,一座巍峨大殿的轮廓显现出来。长辈一扬马鞭,说“上次罗塔来犯,烧了寺庙,咱们走的这段时间,这的百姓又给盖起来了。”

风沙吹起来迷了眼睛,裴时霁揉着眼睛,心里却没什么感触,隐隐还有些厌恶:这些神佛能救他们吗?还不是她裴家军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太平。

后来,母亲操劳过度病重,药石无医,裴时霁第一次从心底生出冰冷的恐惧,像是害风寒时的打怵发抖,是在战场上看见尸山血海时都没有的感受。她慌了,第一次跑到之前从未踏足的庙中,跪在佛前一夜,为表诚心,连蒲团都没用,直接跪在冰凉的砖面上,一遍又一遍,将心中祈求说给佛祖听。

可母亲仍是走了,裴时霁跪在空了的塌前许久,忽然冲出去,再次来到那间寺庙,疯了般砸毁东西,质问神佛为何不能救她的母亲,若非小沙弥发现,她几乎一把火就要烧了那里。

现在看,当时的自己少年心性、太过幼稚,当心中的爱恨随着时间离开,后来再跪神佛,裴时霁心中淡淡无波,隐约感悟到,非为神佛欺骗,只是人心执念。有所求,有所期望,无所求,则无失望。便如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大殿纤尘不染,安静如斯,落针可闻,鼻尖有淡淡宁心香火气息,门外的阳光静静越过门槛,左右护卫皆已散去,小内官和宫女远远侍奉廊下待召,裴时霁移开目光,看向右前方单薄的背影。

数月不见,永昌公主的身形越发清瘦而高挑,青竹抽长,显出清风而立的孤寂坚韧滋味,身着宫袍,模样如旧,只是左手手心肿起一片,她跪向神佛,道:“这几个月来,陛下一直盼着你的消息,知你事成,不胜欢欣,一夜未眠,将账册反复阅览,夸你忠勇志坚,得卿,江山可固矣。”

裴时霁拜伏,“一切皆是陛下之德,臣不敢居功。”

“陛下特意没有让你回尚书台,卿可知其意?”

“臣明白,臣定会抓紧时间,将与此案牵连、隐于暗处的乱臣贼子挖出,正本清源,以除乱国之根结。”

“嗯,陛下所公布名单不过三之有二,剩下的三之又一,需得好好利用,顺藤摸瓜,一网打尽。除此之外,卿可有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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