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洛阳边+番外(93)

作者:兰台卿客 阅读记录

拜帖和礼盒来得莫名其妙,是在大街上随意花了一两银子找人送来的。一看到这些字,裴时霁心底顿时凝出凉意:有一个人正在暗中观察着自己,此人清晰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字迹都模仿得如此相似。

这人想做什么?是真如千里送鹅毛想帮自己,还是螳螂捕蝉,想让自己被捕于黄雀之下?

秋风乍起,吹得敞开的屋门轻晃,孟全推了一把,将门抵牢靠了,端着木盘进了屋,脚步放得轻轻的,生怕扰了商量事情的两人。自打裴时霁回来,孟全就没见过她有一刻是不在想事情的,比在朔苍时还累,心疼得厉害,午后特意做了梨汤送来。

把两盏汤放好,孟全没说话,正打算悄然退下,手腕碰到了桌边的纸包,瞧了一眼,“将军这是打算喝茶吗?这是茶全事的君山银针,到这个季节了,多是陈货,您要是想喝,我去给您买点别的。”

裴时霁从思绪里回过神,将茶包掂在手心,忽然笑道:“我不懂品茶,喝什么都一个味,就沏这包茶吧。”

裴时霁作势将茶包递给孟全,海棠忙道:“大人,小心有毒……”

“不用担心。”裴时霁笑了笑,“千里送鹅毛,这般厚重情意,岂会害我?还是快些新火试茶,莫要辜负了旧友的心意才是。”

裴时霁心有成算,海棠便不再多言,孟全接了茶包下去,没多久送来热茶点心,三人同坐品茶,偶然说上一些话,也基本是孟全在说,海棠接上几句,裴时霁只是静静听着。

裴时霁端着茶盏,恍惚觉得这般场景似曾相识,好似也曾有人坐于自己身边相谈甚欢:枕于娘亲膝头,嗅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爹爹笑得含蓄,下颌的胡须却也忍不住轻颤,那时暖阳灿烂,恬淡静谧,好似眼前这般。

不知说到了什么,孟全的笑声有些高,裴时霁大梦初醒,又觉那种似曾相识感源于梦境。父亲忙于军务,母亲亦奔波于营帐,从来不曾有过片刻闲暇,一家人哪里共得如此午后闲话?

裴时霁心中惘然,面上却带着淡淡笑容,竭力不去破坏这静谧时刻。一直到夕阳微沉,裴时霁望向窗外天色,海棠和孟全立刻会意起身,出门去了。

很快,院内来了好些人,他们在孟全的安排下将一些重箱子搬到角门的马车上捆扎好,又过一会,海棠从尚遥所住的院子走来。

“都准备好了吗?”

海棠点点头,“该带的都带上了,府里一直贴身照顾尚遥的人也都跟去,可府里人本就不多,这么一来人更少了,大人您怎么办?”

萧萧落木,飘在裴时霁脚边,一点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裳,“没关系,孟叔还在,况且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最近江蓠病了,我安排江桉跟过去照顾尚遥。”

海棠眼里浮起惊讶,随即是不安,“可是……”

裴时霁向她安抚般微笑,哑谜般说:“不会的。”

海棠了然,继续听裴时霁说道:“为了守着裴府,你也许久不曾回家了,这次便也回家看看,陪陪父母。尚遥虽然还没彻底恢复清醒,但按照江蓠所言,也就这两日的事情,她的身子你在家不必挂念。”

海棠顿了顿,想要说一些话,比如她还是放心不下尚遥,郊外宅子的那些人照顾起来会不会有疏漏?可这些话被海棠截留在心底,只是笑道:“是,大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家里农活忙起来,我可是也没空挂念大人您了。”

裴时霁微微一笑,走到院中那棵古树旁边,自言自语道:“都准备好了,接下来,我该去见她了。”

“这些事,终究是到来了。”

夕阳倾淌,融化在裴时霁的身上,沐浴暖光,却无端凄凉。

残阳如血?当是此心泣血。

74.定帖

秋冬多风,纵使街道上人声鼎沸,摊位上蒸腾的白色雾气也没能焐热干冷的西风。窗户没关,吵嚷的声音和寒风一起刮进来,裴时霁靠在窗台,桌上的酒壶倒了三瓶,手中的瓷盏依旧不停地送到嘴边,一碗又一碗,喝水般随意,她望着楼下的夜市,目光黯沉。

祁霏走进包间时瞧见这片狼藉,怔了一下,继而一言不发地坐到裴时霁的对面,看见空掉的酒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长盒按在桌子上,“你说你找我有事,便是这般不要命喝酒的事?”

裴时霁懒洋洋笑了下,“怎么是我找你有事,难道不是你有事要来找我?”

裴时霁的目光掠过祁霏带来的长盒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坐直了身体,将温酒的小瓷杯倒满,“无论是元家,还是蒋家,都是按照流程抄的家,并没有乱杀无辜,蒋嫣长姐是因为悲痛过度而早产,又因胎位不正难产而亡,她的幼弟在牢中感染风寒而死。至于其他的,凡是能留一条命的,我也都吩咐过切不可赶尽杀绝。”

在洛阳这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台子上,裴时霁看过太多类似的场景,本与她无关,但因为祁霏,她的恻隐之心竟也死灰复燃。

这些话其实她并不习惯说,坐在这个位子上,做与不做,或善或恶的结果都会归咎到她的头上,宦海沉浮的人,哪里还会喋喋不休向人哭诉委屈。可裴时霁偏偏想让祁霏知道这些,果真像个摔了跤幼童,想得一两句的宽慰。

裴时霁自己都笑自己的幼稚,忽然就不欲知道祁霏对此事的看法,因为知与不知,无甚区别,她安沉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那方长盒之上,捏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在用力。

祁霏心中那些关于蒋家的话被裴时霁的目光打散,搭在长盒上的手指轻颤,只停顿了须臾,她决然般打开了它,自里面取出一张帖子,缓缓打开递给裴时霁,“这是祁家的定帖。”

因尚遥一案裴时霁停职于家,婚事便一拖再拖,如今真相大白,内廷也派人来催,各方再次活泛起来,这份嫁妆单子,终是送来了。

祁家不过小官之家,祁岩沉亦非贪墨之徒,纵他有心,也无力掏出丰厚的嫁妆,而这定帖上长长的列项,多是由太后以恩赏的名义拿出的。

两姓之合,朝野之喜,皆赞美谈与般配,只是这被赞誉的人此刻凝视着这张定帖,心中却无半分喜悦,看着眼前的人,裴时霁甚至觉得事情走到如今,近乎荒谬。

裴时霁不肯接,也不说话,将温好的酒给祁霏斟了一杯,自己的杯中依旧倒满冷酒。

“你别这样,”祁霏心里揉了酸涩,“这件事情无论是内廷还是我们祁家都很重视,你是当红得令的贵臣,不要辜负圣人,也不要辜负祁家。”

祁霏端起酒杯,渐温的杯壁暖得她几欲落泪,熠熠烛光中,她笑道:“这杯我敬你,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往后祝你与阿姐琴瑟和鸣、安康美满。”

往后……

往后会如何呢?是遇到别的人与之喜结良缘,还是就此孤独一人浮沉于世?应该是前者吧,祁霏在心里偷偷笑了笑,裴时霁这个王八蛋也没厉害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这个王八蛋,才不配。

祁霏匆匆饮罢,放下酒杯便要离开,可裴时霁的动作比她还快,一把拉住她,起身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头埋在祁霏的颈窝,手臂越箍越紧。裴时霁这份见不得天光的爱,掺杂着倾山倒海般的压抑和痛苦,混沌到不配给予对方。

祁霏也没能控制住流下眼泪,但心中的底线却勒进血肉,与裴时霁的痛苦不同,祁霏的痛苦时刻提醒着她要清醒,抱住裴时霁,问道:“裴时霁,告诉我,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裴时霁缓缓松开怀抱,目光与祁霏错开,沉默良久,方垂眸笑道:“想让你做我的妻子,这算不算?”

想光明正大地同行,想无需遮掩的称谓,想执子之手,朝暮相对,共汝此生。

祁霏心中难过,手上却用力推开了她,目光落在那份薄薄的定帖之上,逃离似的离开了这间屋子,拉开门栓的双手停顿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留下裴时霁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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