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26)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她眉毛耷拉下去,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甩了甩头,“还是算了,那模样实在太丑,我看了要难过的。”

“我都负了你,你还为我难过?”

“那当然,我阿桃最是重情重义,你可别小看我。”

我看着她挥舞了两下拳头,终是没忍住,明目张胆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还不快学!”

她说着伸手来扯我的脸,一会揪起一会又搓圆的,我就看着镜子中的她,表情生动,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你唇脂沾牙齿上了。”

“啊!”

她一声惊呼,赶忙松手,转而想去掰我手中的铜镜。

我却在她松开的瞬间,紧紧钳住了她的手,与镜中的她对望。

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

“我阿绾起誓,此生若负阿桃,再不入镜,再不臭美,生麻脱发,做个跛脚老太。”

“可好?”

半晌,她笑了,白生生的牙齿晃得人心动。

“好!”

再不入镜,再不入镜?

我看着面前回归平静的铜镜,里头是我坐着的沙发和身后一盏站得弯曲的地吊灯,脑子嗡嗡嗡的,只剩清脆利落的声音,还在一遍遍重复着那一句。

再不入镜。

我负了阿桃?

“阿绾,你发什么呆?”

铜镜被重新扣回桌面,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就差没一下拍到我脑门上。

我找回些神智,但仍是有些迷离地看向她,“怎么了,什么刻字?”

她看起来被我吓了一跳,一边将铜镜调转方向推到我面前指给我看,一边抚着胸脯惴惴道:“你那么丧气做什么,像个死人脸,吓死人了。”

我一愣,她又给自己顺了顺气,继续道:“你看这里,刻了个字。”

我顺着去看,那镌了许多簇花的边角处,由花骨朵包裹起来的细小花芯中,一个秀气得不行的小字跃然上头。

绾。

是我的名字。

“这是阿桃送你的吧?”

我没理她,也不想搭理她语气中的酸溜溜。

“刻那么大一个字,你眼瞎啊看不见,非得显摆到我跟前来,还说叫我帮你个忙。阿绾,你真是,一直这么讨人厌。”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吸溜着鼻子,我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她这番情绪变化,抬眼去看她。

“阿烟,若是我先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都过去了,莫要放在心上。”

我看着她想要抬起来擤鼻涕的手顿住了,脸上突然青一阵白一阵,红色爬上了耳廓。

诡异的安静,是我同她见面以来,头一次如此长时间的安静。

直到妉妉吃完了那块蛋糕,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才掐断了这段安静。

“娘,我还想吃。”

阿烟没有理她,也没有转头去看她,妉妉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娘此时心情极其差,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我。

“小姨,娘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尚还想着编个什么谎出来,阿烟突然回神,抛出一句“吃什么吃,一整块都给吃完了,也没说给你娘留一口。”

是她惯常的语气。

“我看你跟小姨一直在讲话,没说要吃啊。”

“我不说你就不留了吗,那下次我吃牛排吃蛋挞也不带你去。”

“娘,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是你不想着我在先!”

妉妉顿时苦着一张脸,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黯淡无光,好像这对她来讲是极大的痛苦一般。

阿烟见她闷着脑袋不吭气了,深吸两口气,才重新对上我的视线。

“阿绾,你也没有想着我。从前是,现在亦是。我甚至比不上死掉的阿云,是吗?”

我不晓得如何回答她了,若是此时我告诉她我失忆了,她定要觉得我是在诓她。

她将我的沉默视作了承认,干巴巴笑了两声,又摆摆手。

“算了,咱俩今日一见便当最后一面吧,你从我这里套了不少消息,应是值了。”

她低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杯盏,“我能得知你还活着,也值了。”

“就此作别吧,阿绾。”

我看着她站起身将妉妉牵上,似乎是想向我行个礼,腿弯突然卡住,变作伸出了手。

“握个手吧。”她说,眼睛看向我搁在腿上交叠的双手。

我怔了一下,学着她的样子站起身,伸出右手与她的手隔了一点点距离。

她又笑了,短短一声,从鼻子里哼出来。

她像刚见面时那样,撩起眼皮看我一眼,手贴上了我的手,只在指节处虚虚一握,没有攀上掌。

很克制的礼节。

“拜拜。”

“什么?”

“再见,但再也不见。”

我垂下头,目光聚焦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

“拜拜。”

第24章 铜镜(7)

阿烟走的时候替我把账结了,我从那栋小洋楼出来,隔了条街的大摆钟恰好转到十二点。

“咚”的声音响完十二下,白鸽从钟楼的另一侧飞出来。

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突而有些不知该去往何处了。

我不晓得同阿烟的前尘往事,也无暇顾及,耳畔只单单回响着我同阿桃许下的誓言。

若非这铜镜无法映出我容颜是因那誓言?

但我并未脸上生麻,亦未脱发,甚至连变成老太的机会都没有。

难不成是因我死的太早,这誓言还没来得及应验?

正当我这么想着往外走时,不知怎得,抬脚竟没跨过那截门槛,一个踉跄,直直地就栽了下去。

得,现下跛脚也成真了。

我在周围人的惊异目光中摔了个难看,再胡乱爬起来,红着一张脸,一瘸一拐地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自我回来已过了近一日,短短二十个小时,缺失的记忆一点点找回。

但我的心头始终闷胀,被情绪填充的感觉很差劲,没有前因后果,只有碎片。

好烦。

闷胀变成了烦躁,像一团火堵在胸口。

所以,当我跛着脚从胡同中出来,一头撞上个流浪汉时,实在没忍住,骂了他一声“滚开。”

他转过头来看我,消瘦的脸上两颊凹陷,嘴唇干裂往外渗着血珠,而那大大的眼眶之中,空无一物。

黑洞洞的,看着我。

愧疚又替代了烦躁,原来他看不见。

我张了张嘴,立时就想向他道个歉,话还没说出口,他先说道:“姑娘,算个命吗?”

一怔过后,我偏头看去,这才发现他还杵了根棍,上头挂了面旗子,三个大字,“神算子”。

鬼使神差的,出口的“对不住”变成了“能准吗?”

他哈哈一笑,将那棍子一挥,从左手换到右手,正好立在我面前,旗子角荡下来,覆在了我额头上。

“姑娘不是生人。”他顿了顿,“您看准吗?”

一时间,我只觉得贴着额角的那片布帛都变得滚烫了起来,许久说不出话。

他也不吭声了,一脸莫测笑意,还是那样空洞的眼眶,却好似长出了一双眼,正睁得大看我。

“张瞎子又在唬人了,天天招摇撞骗,怎么的没见有人揍他一顿啊。”

“你瞧瞧,现在还逮着个姑娘就说人家不是人,多冒昧。”

“哎,姑娘,姑娘!”

不远处细碎的议论声落入耳中,我按下脚底板升起来的寒气,顺声看去。

是几个端着簸箕择菜的大娘,其中一个见我看去,用手指指了指我跟前的神算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姑娘要算吗?”

神算子对身后的一切仿若未闻,只维持着杵着棍的姿势,再问了我一遍。

我向远处的大娘们颔首,复迎上他的视线,“算。”

“完了完了,又是个傻姑娘,这是张瞎子今儿做的第二门生意了吧。”

“是的嘞,刚才好像也有一个,算的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寻人。”

我跟着他从胡同口出来,沿着小街走了一段距离,最后竟是来到了主街人最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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