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27)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劳烦姑娘走这一段了。”

他走得很快,一下坐到了十字路口一块铺着布的地方,手脚麻利地将那写着“神算子”的旗子抽下来,卷巴卷巴揣起来。

转而捧起了地上的一个铜盆。

神算子就变成了叫花子。

“姑娘,坐啊。”他毫不在意地拍拍地,“坐这里。”

“……”

坐下的时候,我简直恨不得刨个坑将自己埋了,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羞耻心。

我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开口:“能算什么?”

“前尘往事,姻缘财富,生老病死。”他又摆出了那样的笑,“只要姑娘有东西来换,一切皆可知。”

“我没有钱。”

“我不要钱,要物件。”

“物件?”

静了一会,“我瞧着那铜镜就挺好。”

我猛然抬头去看他,下意识将铜镜往背后藏,但他好像真能看见我动作般,幽幽叹口气,继续道:“看来是姑娘心爱之物。”

他状似为难地皱了皱眉,“那用姑娘头上的簪子亦可,只是算不了太多,仅能问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足矣。

我不再犹豫,抬手一抽,那根簪子转眼便到了他手上。

“姑娘问吧。”他笑着将簪子收到怀中,又竖起三根手指,再次叮嘱:“就三个。”

我略一思索,第一个问题便浮现脑海。

“我是如何死的?”

“姑娘是服毒——自杀。”

我立时愣住,落到嘴边的第二个问题都卡住了。

居然是自杀?为何?

“姑娘第二个问题要问是因为什么吗?”

“不。”我将满脑子疑惑暂时撇开,问道,“我有否负阿桃?”

他听完,一下将眉毛挑的老高,“阿桃?姑娘要将问题浪费在他人身上?”

我不赞同地蹙眉,“不是浪费。”

大概是听出我语气中的不满,他讪讪一笑,嘴皮子再一碰。

“没有,姑娘不论身心,皆未负她。”

闻言,我不自觉松了口气,良久才缓过来。

“第三个问题,为何我无法从镜中看见自己?”

他空洞的眼眶变得狭窄,像是眯起眼睛来在仔细思考。

过了许久,就在我以为这个问题他大概是不晓得答案了的时候,他终于舒展了眉头。

“姑娘能看见。”

我惊了一瞬,赶忙将铜镜拿起来,往里头看去。

但一如既往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我。

他应是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姑娘看见过,过去二十七年,日日能看见。”

铜镜被放下了,我瞪着眼看他,脑子被搅成一团乱麻。

日日能见?

怎么可能?

我想起了在奈何桥边晃荡的那些日子,见过的面孔数不胜数,没有一张脸出现过第二次,亦没有两张相同的脸出现,更何况他说的日日能见。

“先生说的可当真?”

“当真。”他笑起来,凹陷的面颊被扯开,“真的不能再真。”

我在他的地盘坐了很久,直到日头往西边偏移,酷暑开始褪去,我才背着夕阳,向他道别。

离去前,他突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来条绢子递给我,说:“这是早前另个姑娘落下的,我看不见,不如你帮我去将它还了吧。”

我望着那条绢子,白底黄花,边边角角都起了毛边,是当年时兴的款式,看起来是贴身揣了多年,才能这般既新又旧。

我本想拒绝,但呼吸突然一窒,那绢子上,绣了小小一朵桃花,粉色的花瓣在一片黄白中格格不入。

“对了。”他又说,“那个姑娘说她在平安路住,离这儿就两条街,十七栋三户,你别找错了。”

我问着路找到平安路十七栋时,落日恰好藏了一半在地底下,剩的那一半像情人欲语还羞的眼珠子,散着光,将天边云彩都染得红火。

那是很普通的一栋小楼房,与左右两栋肩肘相碰,挤在一块。爬墙虎顺着墙根往上,绿成一大片,其中甚能看见几朵喇叭花。

我站在坝子的电灯底下,将那条绢子叠了又叠,一会嫌皱了,一会嫌卷边了,怎么都不满意。

好不容易叠了一次满意的,却又因为没由来的心慌,一下给抖落开了。

在我叠到第一百三十二次,头顶的电灯“扑哧”一声,亮了起来。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抬头望去,仅剩的几缕日光也在收束自己的裙摆了,一呼一吸间,天彻底地黑下来。

腿脚站得麻痹,我后知后觉地抬脚蹬了蹬,复转头去看那栋楼的顶楼三户。

小小的窗口,挂了三两件衣物,窗台边用铁架子支出来一小节,摆了一排绿植。

离得远了,我看不清是些什么,但这户的姑娘,应是个性情温和的。

里头没有亮灯,她还没有回来。

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

“阿绾?”

心脏缩了一下,我转身去看,黄浊的灯光透下丝丝缕缕的线。

在这些线中,我看见了她。

阿桃。

第25章 铜镜(8)

第一次见阿桃,她还是个缩在襁褓里的雪白团子。

那年,我三岁。

正好处在刚能记事的年纪,也幸而我后来有反复回想过,那些零碎的记忆才没能丢失在过往。

当时我的娘刚当上红楼里的妈妈,我的身份也不是她的女儿,只是收买来的众多孩子里头的一个。

我与好几个孩子同睡一屋,其中就有阿云和阿烟,一对双胞胎。

她们比我大两岁,阿云身子不好,阿烟却能跑能跳的。

现在想来,阿烟的精明从小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因为她是第一个知道我是妈妈的女儿的人。

也正是她,我见到了阿桃。

依稀记得,那是个很燥热的夏夜,月亮高悬在天边,尽管窗户大开,屋子里还是热的不行。

阿云一冷一热都是要咳嗽的,阿烟便说要出去要把蒲扇,没人敢同她一块,大家都知道规矩,夜晚是客人们的时间,我们不能出去。

她去了约莫一刻钟,没带回来蒲扇,反而抱了半个西瓜。

刚一进门,她就一手抱着瓜,一手抵在唇边,小大人样地对着喜上眉梢的我们,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将西瓜分了,给了阿云最大的一块,但最甜的西瓜芯子,她挖下来用茶杯装着,递给了我。

“绾绾。”

她笑着喊了我一声,我捧着杯子抬头看她,她眼中的情绪在当时的我看来十分复杂,但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心疼。

她说:“你娘不要你了。”

杯子一下滑落,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接住,她低头在里头挑挑拣拣了一块,用指头拈起,喂到我嘴边。

“你娘是妈妈,是吗?”

我惊住了,其实那时可能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只有偶尔会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被妈妈叫过去,然后被她抱着很久,听她说话。

说完了,我再自己回到这个屋子,照旧生活。

于是,我张嘴咬了一口西瓜,想了一会,答她:“不是。”

她不说话了,就这样站在我面前,喂我吃完了那一杯西瓜。

最后,吃剩的西瓜皮被拢到一处,大家担心第二天被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还是她站了出来,说拖出去丢掉就好。

谁去呢?自然是谁带回来的谁去。

阿烟闷不做声将瓜皮包起来,临出门前看了我一眼。

也许是那西瓜芯子实在太甜,也许是她只顾着喂我,那瓜一口没吃,我从床上跳了下来,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我说,我陪你去。

然后,她把我带到了妈妈房门口,再趁我没留意,一把将我推了进去。

煤油灯亮得很,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一眼就看见了妈妈站在桌子边,偏了半个身子过来看我。

而她的怀中,抱了个蚕茧似的布包。

阿桃第一眼看见我,就对我笑,粉嘟嘟的小嘴咧开,眼睛弯成月牙,“咯咯咯”的,清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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