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165)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国丈似乎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尤其叹气时候,板直的后背终于显出佝偻:“还是要承认咸亨帝不凡,要承认和光内阁眼光毒辣,虽然和光因耿介输了官位,但这一局,我们确实输了。”

刘加荣对父兄之言满头雾水,和皇帝姐夫有关的大部分事情,他都不太清楚,但他知女兄在大内的事,便也明白,此时,皇帝是诚心诚意要毁他们刘家。

能分清敌友,这便足够。

“兄长,梁园佐臣谢随之,早已给我们送来证据,证明是皇帝指使辛卫,掘太敬皇帝陵盗的骨骸。”刘加荣说出来的话,像烧红的铁针,无情戳在他长兄翻腾的胸腔里。

他兄长的心肝脾肺肾,被燎烧得滋啦响,烧得血肉片片模糊,他却还没有住口:“皇帝大费周章这样做,不过是为造假,证明太上皇王,非柴家血脉。”

若是如此,届时所有被柴篌怀疑是咸亨旧势力的公卿文武,以及世家勋贵,就再没了支持梁园的理由,否则,那些人便属于十恶之谋反,罪不赦。

接二连三的事实,让刘毕阮备受打击,脸上血色尽失。

趁此之时,刘加荣眼底谋光迅闪,补充道:“我在军里时,听那些负责处理战后尸体的人说过,骨烧成灰,溶于某种水液,则无论谁人血液滴入,皆可与那骨灰的血亲之血相融,大望年,朝廷对英烈抚恤甚厚,有人冒充英烈遗属,军里便使用如此之法辨别真伪,这般看来,找人冒充太上生父,并非不可实施。”

说着,他看向父亲,半垂眼眸低声道:“梁园有否骗我们,其实很快就能见分晓,爹您不必过于焦心。”

刘庭凑沉默未语,他比谁都清楚,儿子们在自己面前,究竟是怎样的各怀鬼胎。

太上王驾尚在北山未归时,谢随之已全权代表太上,与刘庭凑见过两次面。

国丈彻底被说服投向梁园,是在昨夜,万亭芳被秘密送来他家中时,可是,他对梁园的招揽,始终保持怀疑态度。

直到今日黎明之前,大量禁卫军秘密调动,有小股人马,秘密埋伏在他家周围,他才终于决定,接受梁园的邀请,于争斗中站到太上所属行列。

沉默良久,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缓慢舒展开了眉心压出的褶皱,靠在椅子里,怅然叹道:“政者,正也,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1】,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父子三人,中那位的心计中得如此之深,走私铜矿谋利也好,为除后患谋害李家女也罢,到头来,皆是那位欲借梁园之手,彻底摧毁我们。”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刘庭凑越说心中越难受,只觉自己是玩一辈子老鹰,末了却被麻雀啄了眼,再三叹息:“直至昨日为止,老夫尽力了。”

作为一家之主和一党魁首,刘庭凑要保刘家,保的所有拥趸,知晓柴篌如此歹毒计谋后,他唯有审时度势,选择支持柴睢,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谢随之那年轻人来找他谈判时,便是拿捏住了这个局面。

刘庭凑深知,世间没有绝对坚不可破的联盟,只有没达到预期的利益,所谓聪明人,不过是比别人会做选择和判断,刘家确实是因柴篌而得以二度返京入中枢,但他老刘,并非只有依附柴篌才能活。

既知柴篌是如此鼠辈,刘庭凑哪怕被脱三层皮,定也要想方设法,脱离那般地阴险歹毒之人。

无论作为臣子,还是做为岳丈,对于柴篌此人,刘庭凑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

初秋的汴京,是一年四季里难得讨喜的好光景,日不骄,风轻摇,天高气澄,暑热的喧燥随云飘远,充斥在大街小巷的闷热和烦腻,为晨初雾露所打,湿落在地上,在水冲街时被冲入大小水道,一并同护城河水,流进四通八达的运河中。

天温渐爽,菜市口脾气最暴躁的屠户裘四娘子,也褪下了盛夏时节的火辣,在水边磨屠刀时,爽朗开怀地同人说笑闲聊。

是日,至暮色初临时,老少宗亲三两结伴出宣汩殿,微风拂过,诸人无不冷汗浃背,两股颤颤。

今日宣汩殿内的事,若是宣扬到外面去,定会掀起不小风波。

宗亲散去,风波方歇,可掀起风波的两位主角,其中一位瘫坐在金龙大殿上,面色如濒死灰白,另一位远远甩开众人,先行离开了。

此刻,这位已走到宫城外。

李清赏抬眼,便见长街被明暗光线,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夕阳下的路边摊,此刻近饭点,各般摊位铺面食客渐多,另一边是背光的地方,有身披陌生制式甲胄的卫军,在那里刚收整好队列。

“那些是甚么人?”李清赏用力嗅着虚空里的食物香味,转头问柴睢,“好像列阵与人对峙了。”

她对动刀动枪的氛围,并不陌生。

“咱们今日同柴篌对峙时,三大营调兵入城了。”柴睢腹中饥饿,瞧见路边有家卖饼的招子,登时满心想吃韭菜鸡蛋馅的素菜饼,眼睛盯着饼摊挪不开。

“你调的,还是皇帝调的?”李清赏对于其他兵马出现在此略感意外,毕竟今日在宣汩殿里,几乎每个人都在强调,今日事半分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将会引起社稷不稳。

李清赏当时可心说,甚么社稷稳不稳,这分明是人们常说的家丑不可外扬,当家丑放到他们柴家时,就成了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件,有些人,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柴睢在身上摸来找去,漫不经心道:“阿照和皇城卫对峙上了,禁卫军围了梁园,三大营未免两方动刀兵,有责调兵入城,不必奉任何命令,带钱了么?”

柴睢摸遍全身,没带钱。

李清赏点头又摇头,点头表示知了那些陌生甲胄来自三大营,摇头意味自己也没带钱,出门时着急,钱袋子落家里了。

柴睢举目四望,朝个不起眼的墙角下走过去,李清赏跟着迈步,拐个弯后这才发现,原来舒照带领的上御卫二十余人,并一架马车正等在此处。

“带有钱?”柴睢走过去同舒照说话,“想吃那边的菜饼了。”

舒照即便身披甲胄腰间佩刀,依旧是上午送她们来时的那幅大大咧咧,完全看不出白日在宫门外,和禁卫军之间,发生过怎样的对峙与熬搏。

他掏出钱袋子,递过来:“乘车么?”

“走一截,过了这段路再乘。”柴睢打开钱袋子看看,应了舒照之言,拉李清赏朝那厢路边馅饼摊去。

此处街道虽不若大明御街繁华,诚也因临近晚饭时,往来正多,饼摊前围了七八位食客。

柴睢买了李清赏想吃的羊肉饼,以及自己要吃的韭菜鸡蛋饼,两人在熙来攘往的街上,边走边吃,边吃边聊。

不聊不行,李清赏见识过今日事后,有万万千的话想和柴睢讲,胸腔里炽热翻滚。

“我以为,今日你会在宫城里,和皇帝刀子见红,嘶——”李清赏说着话咬一口饼,刚出锅的热馅饼烫嘴烫牙,叼不住,险些再吐出来,被她抽几口气囫囵吞下。

柴睢偏头看她被烫嘴,甫腾出手,准备伸过去接她可能吐出来的烫嘴馅饼,便见这女子嘴里三团两团,梗脖做了个吞咽动作。

得,吃下去了。

“倘真到刀见红那一步,内阁和六部尚书,会以最快速度率百司诸臣闯宫,”有了李清赏被烫的前车之鉴,柴睢把韭菜馅饼,沿边缘咬个口子放热气,“在宣汩殿时,我见你似乎不曾被那些把戏吓到,热闹看得可足?”

街两侧商户林立,旁边路边摊棚子下,摊主正用大铁锅炒菜,灶肚里的火苗忽沿锅壁窜起火焰,挥舞着黑色铁铲的摊主,颠勺动作大开大合丝毫未停,仅是眯起眼,把身子稍往后避了下。

斜对面酒家二楼,有酒客于敞开的窗户前,挥着手臂唤下面路过的食担子,先是大嗓门问询了价格,随后要食担娘子,给他称一只麻辣味鸭架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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