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166)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这时候已有菊花卖,售花小姑娘擓着竹篮穿梭在人群中,菊花卖了整日,看起来已不算新鲜,仍有书生购买一朵,簪在帽上,摇晃着手中纸扇,与同行者继续往前走去。

虚空里弥漫着层大内宫城没有的暖意,似有若无萦绕在周围,慢慢驱散着人身体上的,从宣汩殿带出来的冷气。

李清赏皱起鼻子嗅了嗅,暖意里有炒菜香味、新出炉的芝麻烧饼味、炒黄豆凉粉味、果蔬捞上洒的酸梅粉味、烤羊肉味、酒酿味……

千百般气味混杂在这片街道上,叫人闻了,心里倍感踏实。

便在这喧闹的万丈红尘里,李清赏咬着馅饼,不经意间扫了柴睢一眼,电光火石间,有道虚无缥缈的东西,从她脑海里飞快闪过,快到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她没有强迫自己去抓找那稍纵即逝的东西,笑了下道:“皇帝当真会颁罪己诏么?”

今日在宣汩殿上,皇帝柴篌登基前,利用权势走私铜矿,牟取暴·利,草菅人命的事,被人揭发出来,真相令在场宗亲瞠目结舌,大宗伯更是直接改新了人生七十余载来,好不容易才积攒起的见识,当即不容商量地要柴篌下罪己诏罪己。

朝臣只知上御卫和禁卫军今日对峙,惊动三大营调兵来调解,却然无从知晓,今日太上入皇宫后,大内究竟发生何事,倘柴篌下罪己诏,反而是公开向世人承认,自己曾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不配为君父的坏事。

那不是一个皇帝能承受的自我认罪,可当罪己之事被大宗伯提出来,他不仅没有拒绝,甚至爽快地当场答应罪己,还承诺会亲自书写诏书内容。

柴睢呼着手中馅饼,不慎被馅饼里翻冲出来的热气烫到上嘴唇,她抿起嘴缓了缓,道:“你听柴篌瞎扯,不直接把刀架他脖上,他绝对死不悔改,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柴篌。”

李清赏道:“应该瞒不住罢,不是打算要废后?”

皇后刘俪吾与人私·通之事,也被柴篌鱼死网破般当殿捅出,他想以此举,借宗亲和太上之手,将刘庭凑父子逼出颍国公府,逼到他面前来,可他的这个计谋没成功。

在刘文襄把一系列人证物证摆在众人面前,条理清晰地一通分析,将太敬皇帝陵被掘,与滴血验亲之事,全部串联起来时,柴篌为自保,当众把结发妻刘俪吾拉下了水。

无论找何种理由来解释,刘俪吾后位必废,将来所有史书集册,都会以废后书上内容为准,记录象舞国母兴废事迹,而后以之为鉴劝诫后世。

翻遍史书典籍,前人无一记录不是在总结经验,以教训后世子孙,可典籍故事浩如烟海,经验教训多如牛毛,世上又有几个后人,做得到以史为鉴。

明知故犯才是正常,凡能做到一二之肤浅者,动辄会被吹嘘成圣者明贤,书史者必将大书特书,大赞特赞之,甚而立之为后世榜样楷模,宣扬“大丈夫当如是”之说。

实则仁礼德化之下,真相丑陋不堪。

柴睢说不出以上所想,朝廷便是靠那套法礼德律,来约束统治民众,从而保持国邦民族的文化血脉传承,及世道的正常运转,她看得透本质,却不能轻易说透,说透也未必能有人理解。

那正是她真正厌倦帝位的原因所在,李清赏或许能明白她禅位之举,但那也只是用表象来解释表象,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柴篌和刘家,还没走到图穷匕首见那一步,他不会轻易废后。”柴睢踩着脚下长长的影子往前走,俄而又补充:“你接触朝堂和官场过于少,习惯性一本正经看待政治,实则废后之事,说它大它牵扯国本,说它小时,它又不过是区区易妻,朝臣有的是理由拿来堵悠悠众口。”

朝廷里那帮饱读诗书,深谙律法与道德的衣冠禽兽们,不仅骗起人来一套一套,做得到让人深信不疑,若是遇见心计更厉害些的官员当事,废后书颁布后,他还可让朝廷获得万方生民的理解与支持。

今日,宣汩殿内发生好多足够震惊内外的事,李清赏此刻还未能全部消化接受:“说来我正好奇,刘·家·父·子,今日为何没有露面?”

柴睢不说实话:“柴家的事,既然要关起门解决,便没牵扯到他们父子,他们无须露面。”

“怎么没牵扯,那駮铜矿,不正是他们父子,给皇帝做的办差郎?在宣汩殿时,此事被……”李清赏抓住个逻辑漏洞,话到嘴边却忘记当场是谁岔开的话题,以至于当时大家没把刘·家·父·子之罪责追下去。

她只好下结论道:“反正你没说实话。”

柴睢饥肠辘辘咬着馅饼笑,两口把馅饼咬下去一小半,鼓起半边腮:“随之捉的万亭芳,昨晚送到的刘庭凑手里,你想啊,柴篌想要刘·家·父·子走投无路,梁园抓住机会给他送去退路,是个正常人,他都会选择有退路可走罢。”

何况,刘·家·父子并非“君子死道,臣官死国”之辈,选择站队梁园才符合他们所求,君不君时,凭甚么要求臣守节。

忽觉柴睢手段之深,是自己从未真正见识过,李清赏咬着羊肉馅饼,好奇道:“若是此事没有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而是以公事之名,牵扯了朝臣在其中,则会如何?”

柴睢抬手,指向上方灿烂橙红的天穹,言简意赅:“立马换人。”

若是公事公办处理,今日柴篌诘难梁园之举最少会牵扯半数朝臣,人乱则事乱,内忧外患定齐齐爆发,倘公卿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九鼎继人,极大可能会再把柴睢拉回去暂坐大殿。

“那于我而言,绝对是噩梦又开始,”柴睢光是想想,都吓得接连摇头,“所以这件事,能且只能是家事,由柴氏关起门自己解决。”

李清赏赞同:“这样也好,关起门来,无论是打是杀,亦或是争是夺,不会牵扯民生安稳,便是最好的选择。”

高居云端上的人,是普罗大众的晴雨册,上头风和日丽风调雨水时,下面百姓就会好过些,若上面风雨雷电神仙打架,到头来只有小老百姓跟着遭殃,历朝历代无外乎此。

中午饭在宣汩殿吃的,柴睢压根没动筷,此刻无事一身轻,始觉腹中饿得紧,大口大口把韭菜鸡蛋馅饼,吃出山珍海味的样来。

咽了咽食物,她道:“在宣汩殿时,许多事没有商量后续,比如,将要如何处理马宝楠等人,关于内廷之人犯错,总揽内廷诸务的封宝,会与内阁及有司对接,至于刘庭凑父子,定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十天半个月出不来结果,有司走章程,起码要等三五个月。”

公门办事,总要权责清晰界限分明,按规矩办,步步依章程,道道遵要求,最为耗时费力。

李清赏了然,在目的简单而过程繁琐复杂的章程走完时,她哥哥李舍的死,会和那些被埋藏在漆黑矿洞下不见天日的冤魂一起,从此大白于天光下。

啃着馅饼走出去一段距离,不远处有杂耍伎艺人在路边耍把戏,引得许多路人驻足围观,影响正常通行,李清赏却在阵阵喝彩叫好声中,猛然反应过来,今日一切事,许都是在柴睢的精心算计之中。

她一把扯住柴睢袖子,另只手里还举着半块馅饼:“从离开汴京去北山,再到从北山回汴京,包括见谢知方,自己找借口羁押聿川王府那小女孩,这些在内的所有安排,都是你在故意下套,逼皇帝对你下手?!”

柴睢走在街上,神色平静吃完手中馅饼,清澈眼眸无波无澜看着街上的熙攘人群,轻轻点了下头:“啊,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行,这下妥了,花一天时间,解决以后几十年的问题,多值当。”

可以,没有半点被戳穿的窘迫与无措,脸皮不薄,李清赏无语腹诽时,柴睢却是高兴的,以后,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到处瞎忙啦。

上一篇:金枝 下一篇:千千鹊鸽(GL)

同类小说推荐: